“池仙长,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祝真又要出来说话,池先秋摆摆,只对顾淮山道:“你来了也省得我明天再走一趟,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顾淮山将断裂的木桌彻底拍垮,跟着池先秋进去了。
池先秋坐在主位上,两个徒弟分别坐在两边。
“往后不要打架,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顾淮山显然不服气,还要说话,被池先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挡回去了。
池先秋对他道:“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魔界那边派人来找你回去,我问问你的意思,你想回去,还是留下?”
顾淮山拧眉:“师尊是要赶我走?”
“不是。”
他却还是那句话:“师尊要赶我走。”
“我说不是。”池先秋正色道,“你如今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连自己也养不活的狼崽子了,我近来发现我管不住你了。而且你入魔的事情外人都知晓了,虽然这回我帮你压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倘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既然已经入魔了……”
他顿了顿:“魔界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你回那里,在我这里也是出师,不是我赶你走。你要是想留下,我也会尽力保你平安。”
顾淮山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胸翻滚的气血,定定地答道:“我不出师。”
池先秋有些惊讶,但也点了点头:“行,那师尊帮你回绝魔界那边。”
第二天一早,池先秋便让顾淮山回临时的住处去,又给魔尊发了封信。玉京山下蹲守的妖魔暂时撤去,或者说暂时隐蔽。
因为他们很快就伺把祝真给抓了,还留下消息,让顾淮山去魔宫救人。
也是这时,玉京山下传来了妖狐伤人的消息,修士们要审问祝真。这时再说祝真被魔界的人带走了,实在显得刻意。
魔界凶险,顾淮山独自去不得,便求池先秋与他一同。
池先秋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就像是从前遇险的许多次一样。
把祝真带回来,把事情问清楚,也是好的。
事情还算顺利,池先秋只受了点轻伤,就把人找到了。只是密林里瘴气四起的时候,顾淮山冲过来抱走祝真的场景,着实让人心寒。
池先秋掩着口鼻,脱了力跪在地上,瘴气入体,最先将他的染黑,而后指缝漏出点点猩红的鲜血。
他心想,小徒弟为什么不能一拽一个呢?他和祝真离得又不远。
恍惚间又想起,这些年好像总是他挡在小徒弟和祝真面前,凭什么呢?他又不是祝真的师尊,就算是师尊,他做的未免也太多了。
从前受过的伤、过的毒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池先秋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次。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碗他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打翻的甜汤上。
等池先秋再醒来时,就是在倾云台上了。
他才终于喝上想喝的甜汤,在李眠云的服侍下。
他脑袋还发昏,感觉到瓷勺递到他唇边,还以为是苦药,皱着眉不肯吃。李眠云给他塞了一口,他才知道原来是甜汤。
“给我这个做什么?”
李眠云轻声道:“师尊昏迷的时候说想吃。”
李眠云又道:“掌门飞升了。”池先秋微微睁开眼睛,只听李眠云又道:“谨遵师尊的意思,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掌门,掌门飞升之前要见师尊,我说……师尊带着师弟去海外游历去了。”
“嗯。”池先秋停了许久,“挺好。”
他眼睫一颤,温热的眼泪无声地落在李眠云的背上,划出一道湿痕。
李眠云垂眸看了一眼:“我应该陪师尊一起去的。”
房里冷不丁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也唤道:“师尊。”
池先秋怔了怔,而后反应过来,哦,这位也是他的好徒弟。他强忍着眼泪,随抄起什么东西,就朝声音的来源砸去。
顾淮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赶走了。他在外面跪着不肯走,池先秋就搬去池风闲先前闭关所住的洞府去住。
池风闲飞升前将掌门之位传给李眠云,而不是池先秋。池先秋大概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李眠云一向对池先秋好,就算往后池先秋身上的魔气被发现了,李眠云也一定会尽力护他周全。倘若把掌门的位置直接传给池先秋,他站得高,恐摔得重。
说到底,池风闲在这世间,爱护苍生,却只偏爱他一个人。
池先秋却连最后见他一面都不能。
顾淮山在洞府外跪了一个多月,池先秋始终不肯见他,他便走了。
回到魔界,重新认在魔尊座下。顾淮山从此才是顾淮山。
今生的倾云台上,池先秋陷在梦不得出,顾淮山恢复他原来的模样,进了门。
见池先秋还睡着,他也不敢吵闹,无声地走到池先秋身边蹲着,伸出一根指,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
不多时,池先秋醒来,还有些梦魇,只是恹恹地靠在躺椅椅背上,房里没有点灯,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十分昏暗。
他隐约看见小徒弟就在自己面前,恍惚间以为还是在梦,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池先秋没睡醒的声音又软,给了他一种错觉。顾淮山的语气有几分抱怨:“师尊总是不来看我,我想师尊想得厉害,便出来看看师尊。”
缚妖索缚不住他,镇妖塔也镇不住他。
可是池先秋又说:“你回去吧。”
“师尊……”顾淮山顿了顿,“要我回哪里去?”
“回魔界。”
“我不去,师尊要赶我走,我……”
话音未落,他就被池先秋一脚踹翻在地:“混账东西,你忘记了,早先我让你出师,你不肯,我早已将你逐出师门了,你忘记了?”
顾淮山面如土灰,不敢言语。
这便是他不敢以真实面目出现在池先秋面前的缘故了,也是他最害怕池先秋提起的事情。
他已经被池先秋逐出师门了。
不是出师,是逐出师门。
池先秋泄了力一般,倒在椅子上。
顾淮山去魔界之后,事情还没完。
池先秋搬到从前池风闲闭关的地方去住,一个人看看雪、取取暖,李眠云每日都抽空来看看他,给他带一些吃的玩的,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
这日傍晚,他一个人打坐,李眠云又提着点心来看他,看见一个铃铛被池先秋丢在地上,大约就这样响了一天。
池先秋淡淡道:“不用管他。”
李眠云应了,将点心装盘,又沏了茶。
但祝真一连传了几道音讯来,带着哭腔,很是着急:“池仙长你快来一趟吧,淮山要结丹了,没有人护法不行。”
顾淮山虽然入魔了,却一直没用魔界的法子修行,而是强自修习剑术。然而要用修真界的法子,必然是要跨过结丹这个坎的。
李眠云十五岁结丹的时候,虽然条件不好,但起码他还守在身边。
说起来,也是他去给大徒弟结丹准备东西的时候,才捡到了小徒弟。
这时顾淮山结丹,他不去,恐怕说不过去。他怕顾淮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池先秋动作微顿,李眠云知道他大概又是心软了,便道:“师尊过去看看吧,我陪师尊一起去。”
“好。”他这才站起身。
可是等他赶到魔界时,站在不远处的顾淮山站得稳稳的,像松柏青竹,一滴汗都没有流,哪里像是要结丹的样子?
他在原地停住,祝真看见他,抬指了一下:“淮山,师尊果然来了。”
祝真站在顾淮山身边:“池仙长,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是淮山他真的很想见你,你不理他,他才想了这个法子,你别怪他。”
顾淮山的目光扫过李眠云,他收起不悦的表情,走到池先秋面前,一声“师尊”还没喊出口,池先秋便问:“淮山,你的新名字?”
“是。”
“找我有事?”不等他回答,池先秋低头,复又抬头,抿着唇角,看着顾淮山,眼是他从没见过的冷淡,“没有,没有人结丹,我被骗了。”
被骗了,蠢极了,池先秋被骗得团团转的样子,真是蠢极了。
这么些年,他这个不懂得珍惜的小徒弟做的那些事情,一瞬间都变得无比可笑。池先秋没忍住笑出声来。
顾淮山见他神色不对,解释道:“师尊,我只是想见你,你一直不理我,所以……”
池先秋只问:“嗯,所以你现在想出师吗?”
还像上次回答的那样,顾淮山定定道: “我不想。”
但池先秋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想了。
他一扬,便将顾淮山掀翻出去。顾淮山不防备,站稳之后,只看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握在,微微用力。
是那颗铃铛。
感应到匹配的铃铛正在被人捏碎,顾淮山怀里那颗发出泣血一般的哀鸣。
顾淮山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记得喊一句:“师尊,别……”
池先秋无情又冷漠地看着他,握起的指微动。
顾淮山飞扑上前,双拢住他的:“师尊,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别……”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池先秋为什么忽然生气,这么些年都是这样的,池先秋从来不会跟他生气的。
池先秋指微张,魔界的冷风、顾淮山说话时带起的风,将他里的齑粉从指缝里吹走。
顾淮山顿觉不妙:“师尊?”
粉末散在风里,池先秋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出师?”
顾淮山摇头:“不要。”
仿佛还和从前一样,只要他说一声,池先秋就会把他留下。
池先秋却一脚踏在他的腿弯上,要他跪下:“既然你不想出师,那我只好逐你出师门了。”他看起来并不生气,最后的话也只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往后我们不是师徒,铃铛还我。”
顾淮山甚少跪下,在池先秋面前只是拜师的时候跪过一次,后来就是池先秋临死之前,他也没有跪过。当着下属的面,他绝不会跪下的。
这时候他也是很快就站起来了,捏紧自己的那颗铃铛,将它藏在心里:“师尊……”
池先秋看着他:“你自己动。”顾淮山还有些犹豫,想求情,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师尊不会抛下他不管的,但池先秋厉声道:“动!”
他小心地将铃铛捏紧,将银质的铃铛捏至变形,池先秋再感应不到这个铃铛的存在,唤了一声“眠云”,转身就走。
明明这么多年都好好的。顾淮山一把抓住池先秋的另一只:“师尊,你的吩咐我都照做了,你别再生气,我知错了……”
池先秋抽回,顾淮山自然不肯。反复几次,把池先秋惹烦了,池先秋猛地收回,反就甩了他一巴掌。
“滚。”
此后池先秋打定主意,再不和他见面。
至于他在魔界为他举办的归来庆典上大开杀戒、篡位夺权,自立为魔尊的事情,池先秋已经不知道了。
而他后来一刀斩落祝真的脑袋,并且派兵攻占狐族领地,将狐族屠戮殆尽,池先秋便更不了解了。
那头儿,池先秋在倾云台上的小木屋里,仿佛是睡醒了,又仿佛是还没有。他暗自笑了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趁再踹了顾淮山一脚。
管他是做梦还是现实,是真的是假的,先踹了出口气再说。
顾淮山跪在地上,膝行上前,趁势抱住他的脚,再唤了一声:“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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