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了吗?”婆子沙哑的声音在苏曦玥耳边响起。 好冷...谁在说话? “还大夫?我就想出去找点药材,她们都拦着!”稍年轻点的妇人气愤道。 “这...哎,看来夫人是不给她活路了啊!”婆子叹息。 “可不是,老爷在还好些,偏巧老爷离家办事这几天她就得了风寒,以夫人那脾气,没把她活着就埋了已经算好的了。” “哪是她刚巧就得了风寒!”婆子摇摇头。 “怎么?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不成?”妇人顿时凑过去询问。 “我自然是知道,”婆子不忍心的说:“我一表亲的老子娘就在夫人跟前当差,她说,老爷前脚跟刚走,夫人后脚跟就把人叫去了,这大冬天,天寒地冻,硬生生让人跪了两个时辰,直接就冻昏过去了!半夜给抬回来的!” 谁,她们在说谁? “啊?当真如此?!” “我骗你作甚?不行你就看她的双膝,啧啧,乌青乌青的。”就算是活了这大半辈子,看到床上这人,婆子还是忍不住可怜。 “诶!真是作孽哦,她这会儿怕是熬不过去了。” “要我说,她也是活得尽够了。你想想要不是老爷,她早就死了,活了这十几年,岂不是赚了?”婆子活了大半辈子,有些事也看透了,夫人以前是恨毒了床上这人,现在是磋磨够了,不想再把这人放着碍眼了,就算今天没事,早晚也要有这一遭,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和亲人在地下团聚,省的在这人世间无依无靠,任人磋磨。 “可是这都要去了,却没留个一儿半女,那家的血脉怕是...”妇人犹豫的说道,好像是什么禁忌,连声音都变低了。 “呸呸呸!这话也是咱们下人说的?你这人是真的憨!这幸好是我,你在旁人面前说,仔细夫人扒了你的皮!我可告诉你。” 那个婆子沙哑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是没孩子才能活这些年,要是她肚子有动静,那早就病逝了!” 接着声音又大了起来。“好了好了,咱们也已经尽力了,也算是还了当初她帮了咱们的一场恩情,现在实在没法子了,就让她安心去吧!” “可...” “哎呀,快走吧!走走走!” 别走!别走!我好冷,救救我啊! “好冷,好冷,别...别走。救我!救我啊!”嘶哑的嗓音从破碎的喉咙挤出来,自以为在疯狂大喊,其实不过是堵在嘴边的含糊不清。 ........... 苏曦玥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白嫩的像是沾着露珠的水葱,没有茧子,没有伤疤,这是她的手,却又不是她的手,这是她年少时的手,被娇养了十几年的手,右手的虎口间有一个芝麻大小的胭脂痣,不仔细看就不会发觉。 可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死在她那个冬天,没有给苏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凄凉无助的死在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被夫人随便一个罪名惩罚,大冬天身穿单衣跪在院子里,漫天的雪花飘洒,她只记得好冷,真的好冷,身体冷,心更冷,她明白不会有人来帮她了,爱她的人全都已经死了。 最后她理所当然的得了风寒,既没有大夫,也没有药,就这么生生病死在床上。 想到这,苏曦玥不免悲从中来,如果...如果她家没倒,如果...爹娘还有兄长还在,她哪里会受这般委屈! 苏曦玥正在回想死前的事情,突然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端着碗走了进来。 “小姐,来,该喝药了。” 苏曦玥一怔,看着眼前的少女,脆脆的声音,十三、四岁年纪,穿着桃粉色的衣裙,眼睛圆溜溜的,脸蛋也是圆圆的,透着健康的粉嫩,像是水嫩的小桃子,让人想要在她脸上咬一口,看能不能流出芬芳的汁水。 这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八岁起就跟着她,当时年纪小,她给她取名小桃,当初她娘嫌不够文雅,要改成了晴岚,可她不依,坚持要喊小桃,这一喊就喊了十多年。 苏曦玥还以为她再也看不见小桃了,在许府,她也曾打听过小桃的消息,听说她被迫嫁给了一个混混,对她非打即骂,每日辛苦操劳赚的钱全被抢了去,她想要帮小桃,多年的相依相伴,她早就把小桃当成了自己的姐妹。可是她被困在许家那个牢笼根本出不去。 于是她只好一直把本就稀少的月例攒起来贿赂下人,反正她在许府也饿不死,更没有心情买什么胭脂水粉,她把钱给那个下人,只是想要能给小桃一半就好,起码能让她好过些,就这么三年,却不想,她最后却得到了小桃早已被那混混暴打致死的消息。而那仆人带给她的所谓的小桃的消息,不过都是骗她的! 而现在,年少的小桃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眼睛还带着对她的关心。 “...小桃...呜...”不自觉的眼圈一红,泪珠就怎么也止不住,苏曦玥喝了一口药汁子,脑子被那苦涩的味道一冲,才终于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小桃哪里知道苏曦玥所想,看着她一边喝药一边流泪,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药碗里,溅出一个个涟漪。顿时慌了手脚。 “怎么了这是?可是苦着了?来,小姐快吃个蜜枣!” “...小桃,这药实在...太苦了。”苏曦玥当然不能说出真相,只能狼狈的任由小桃帮自己擦掉眼泪。 因为药太苦就哭,小姐还真是... 自以为明白了苏曦玥哭泣的原因,小桃心里好笑,面上确实板着一张脸。催促道:“再苦也得喝,小姐可要快快好起来才是。” 苏曦玥在许府的几年吃过得苦太多了,哪里害怕一碗药,憋着气一口就把药喝干。表面却吐吐舌头,一副几欲呕吐的样子。 小桃熟练的把一枚蜜枣塞进苏曦玥的嘴中,笑得眉眼弯弯,嘴中各种夸赞,像什么小姐真勇敢,小姐真厉害之类的。 直把苏曦玥夸得臊红了脸。暗想年少的自己确实太娇气,喝个药还要比自己小一岁的小桃来哄。 喝完药,小桃就让苏曦玥躺了回去,仔细的给苏曦玥掖好锦被,只留着一个脑袋在外面,不漏一点风进被窝,现在苏曦玥还没好,还需要睡在床上发发汗才行。 苏曦玥也是有点精神不济,结果刚刚阖上眼睛。 明明是正春光灿烂的时节,国公府中却寂静无声,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时一个少女慢慢地走着,所到之处,一应器物上皆是厚厚的尘土,可想而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她神智有些模糊,只知道自己是在家中,在寻找这什么,于是就不停的走,不停地走。 来来回回把这诺大的国公府走了无数遍,她就好像得了什么仙法,想到哪个院子,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哪个院子,这很明显是不正常的,但是她现在神智混沌,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味的寻找。 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像是心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随着风消散在空中。 她到底在找什么?! “爹娘。” 大概是神智慢慢清醒,少女停下脚步口中喃喃道。 顿时,原本寂静的府中热闹起来,厚厚的尘土不翼而飞,一个个仆人开始在她的身边穿梭。整个国公府好像活了一样,再没有刚刚的暮气沉沉。 “爹娘。”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走起来,完全没给从她身体穿过的仆人一个眼神。她好像是有了目的地,再没有像刚才那样到处乱窜。 还没走进那个院子,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就传来。 “娘,你看哥哥,他又偷偷把我的糖蒸酥酪吃了!” 院子里有一个石桌,正围坐着一家四口。皆是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才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穿了一件桃粉色对襟半臂齐胸襦裙,挽着一个美貌妇人的胳膊撒娇,梳着双垂髻,两个小揪揪正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的,煞是可爱。 正在吃着糕点的小少年嘻嘻一笑,“瞧你的小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还一身的奶味,嘻嘻,长不大的奶娃娃!” “娘!你看他!” 小女孩气的脸颊鼓鼓。 美貌妇人实在受不住小女儿抱着胳膊使劲晃荡,只得故意板着脸出声,各打五十大板。 “是钰儿不对,哪能把玥玥的糖蒸酥酪吃了呢?下个月点心减半。当然还有你,玥玥,下个月的点心也要减半,这么嗜甜,小心牙疼!” 小少年混不在意,他又不是女娃,才不喜欢甜食呢。继续笑嘻嘻的看着苦着脸的妹妹。 小女孩本来气鼓鼓的脸顿时皱成了橘子褶,眼巴巴的看着美貌妇人。 妇人心里憋笑,面上却一派严肃。 眼看着娘亲那边是没戏了,小女孩又转移了对象,看着一旁没出过声的男子,委屈巴巴。“爹爹。” 撒娇的声音一个字的语调能转好几道弯。 男子好笑的摊手,“这爹爹可没有办法,说不定待会爹爹下个月的点心也要减半了。” 好像也是,小女孩只好沮丧的垂下头,这跟她想的不一样,为什么不能只罚哥哥呢?还有,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哈哈哈。” 倒是一边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引得剩下的两人也纷纷破功,站在附近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掩嘴而笑。 爹爹明明不吃点心! 终于回过味来的小女孩瞪大了杏眼。气哼哼的跺跺脚,转身回屋了。 徒留一地笑声洒落。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更多的画面一一涌现,这似乎是那个小女孩的一生,所有的画面都跟着小女孩走,少女呆呆的看着,画面中的小女孩慢慢在家人的爱护下长大,五官一点点长开,曾经的玉雪可爱变成了现在的娇俏可人。大大的杏眼清澈见底。 她叫一个人博远表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爱慕。 她的生活就像是糖蒸酥酪一样绵软甜蜜。 但是慢慢的府里面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仆人越来越少,女孩的爹爹变得行色匆匆,哥哥经常不见人影,娘亲则满面愁容,表哥已经好久没来过了,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来爱玩闹的性子渐渐安分下来,老实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女孩的娘亲还吩咐女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好像随时会离开,但是最后谁也没能离开。 女孩的爹爹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剩下的女眷被驱赶着走进了大牢,女孩因为推搡,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脏污沾染了她漂亮的裙摆。惊动了一个不知名的大虫子飞快从她身边爬过。 女孩一直在哭,而画面外的少女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画面一转,女孩子所处的地方换了,已经不能称之为女孩子了,她应该二十多岁的,梳着妇人髻,原本鲜嫩的好颜色不在,这时的她看着比实际上老了整整十岁。满脸沧桑,双手满是茧子,还有些伤疤。 似乎不是在原本的府邸,那个院子实在有些小,还年久失修,完全没有她曾经的院子漂亮,不止地方大,下人多,还四季都有着鲜花点缀。而这个小破院子,就只有一棵大大的榕树,半死不活的,夏季的知了声能把人耳朵叫聋了。 一个男子都进来,对着她什么好话都没有,开口就是一顿训斥,时光对女孩格外残忍,对这男子却是偏爱,两人站在一起像是差了一辈,完全能看出,他就是女孩曾经爱慕的表哥,原来女孩已经嫁给他了,只是看着活的并不好。 她慢慢走到厨房给自己折腾饭食,一边的下人们,嗑着瓜子,嬉笑着交头接耳。而她满脸木然。 最后一个画面,才三十多岁的她,已经苍老如老妪,枯草似的黑发中夹着几缕花白,双眼紧闭,浑身青白,肢体僵硬,只是神色好像有一丝解脱,她已经死了。 一直幽幽看着的少女,转头看着一边的铜镜,里面的少女慢慢变了,娇嫩的面容不一会儿就爬满了皱纹,张开手,上面是一道道伤疤,皮肤是青白色的,浑身冰冷。 她已经死了... 少女本就不太清醒的意志慢慢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