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扬州府衙,周知府也没有叫人来商量——今日是七夕佳节,属官们也大都要过节,少有这个时候找得到人的。只是让守着衙门的两班捕头和随身跟着的师爷过来,商量着抓拐子的事情。 师爷听了莺莺如何被拐,又如何走脱,赞了几句机灵。正商议着如何拿拐子,忽然有个门子急匆匆过来:“老爷,外面有孙部堂家人过来,说是他家孩子前半夜在鸦子桥那边走失了。家人满扬州府寻找也不见得,写了帖子请老爷帮忙!” 原本还算轻松商量的几人一下就急躁起来,这位孙部堂是如今可是朝中的工部尚书。他老家正是扬州,如今几个儿子都是在扬州照管家业的。他家孩子走失了,可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孩子走失,到时候没个结果是要得罪人的! 周知府赶紧盘问,譬如那拐子是何等身材样貌,可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谁知道竟是一问三不知,那门子苦着脸:“大人,我何尝不知道这等事就是要先问这些。只是他家下帖子的管事只知道是家里小厮抱了少爷,人群里挤挤挨挨,又贪看烟火,这才冷不防才把小孩子走失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这种小孩子走失的案子本就是最麻烦的,偏偏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周知府脸上难看起来,吩咐门子:“你去叫几个小厮去几位大人府上送信,让过节的也不必再过了。出了这种事,这几日只能守着衙门过了。” 那门子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却被周知府叫了回来:“还有,你去问一问孙部堂家人,他家小孩子是个什么样子,不然差人就算找到了孩子也不知道是他家的。” 那门子脚下飞快,蹿出去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就领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这人先拜了拜,然后才拿出一张画像:“我们少奶奶就防着要用这个,特让我把前些日子请人给我们小少爷画的像给拿来了。” 这画像上当然是一个极清秀的玉孩儿,只是画像看人本就难作准,何况是长相上分别不大的小孩子。因此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类似于胎记之类的独特记号,周知府也就还了画像。 那管事似乎也知道凭这个画像找人实在是太为难,收了画像道:“其实我们小少爷还有一样可以用来辨认——穿着不用说,也只是寻常人家齐整打扮就是了,唯独小少爷那顶小帽儿,是用了米珠穿成的。除此之外,帽子前头镶了一圈手指头尖大小的红宝,火彩非凡。顶上则是一个二两重的金镶蓝宝帽顶子,是珍宝之物” 说了这个又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只是这顶帽子值钱,恐怕那歹人见了就拿了去,不能够做标记。” “你家小少爷是不是还挂着一把金锁,上面堑着‘福寿绵长’四个字?”就在四下为难的时候,莺莺却开口了。 那管事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莺莺这一个小丫头,这时候听她一声却如听仙乐得了凤凰儿一般,忙忙点头:“让小姐说的一丝不差,正是这样!不知道小姐在哪里见过,好告诉小老儿,我家乃是孙部堂家族,若真是因小姐之故救了小少爷,必然是有重谢的。” 这下不只是孙家管事看她,就连周知府、两班捕头、师爷,也都齐齐看向了赵莺莺。 赵莺莺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渐渐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大概是从扬州到京城,那一路的事情都太过于让她印象深刻了,以至于她十几年后都还记得许多。其中就包括管家提起的那顶帽子——那顶帽子里有两条人命! 话说这种拐子拐骗小孩子也是有门道的,一般都是要清秀漂亮的,至少也要齐整,因为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贫穷人家,自家吃饭都吃不饱,养个孩子自然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这种自然入不了这些拐子的门的眼。 一般来说他们的目标都是城里中产人家的小孩子,至于大户人家。一则人家家人小厮婆子一大堆,团团围着,难有下手的时候。二则这样的人家不知道底细,若是个权势大的,立刻就能大大地惊动官府。 譬如这七夕节吧,人多手杂,正是他们活动的好时机。丢一两个孩子并不稀罕,官府虽然会找寻一番,但没有为这个大动干戈的。但是其中若有一个权贵人家孩子,那就了不得了,人家都是能直接往官府递帖子的! 官府里头或许不会为平头百姓着急,但是权宦人家的事情却要急人之所急不可。收到这样的帖子,立刻就要满城发通缉,然后是各个城门派官兵守着,一个一个地查。运气好的撇下孩子能走脱,运气不好的化成灰也让人逮到了! 不过也有情形不同的时候,有的拐子犯了贪心,正好那孩子落在了手边。就像是贼不走空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也从来不把到手的财货丢出去,在行当里这是要遭‘报应’的。 这个孙家小少爷大抵就是这样——赵莺莺也说不准他在哪里,当初她在拐子拐来的那十几个小孩子里并没有看到什么大少爷打扮的人,或许怕出城的时候麻烦,已经丢下了也说不准。 不过从孙家小少爷身上撸下来的东西她却知道,除了这顶小帽和一把‘福寿绵长’金锁之外,还有金手镯、金脚镯、白玉平安扣等好东西。这些东西都让个拐子贴身放着,到了京城才方便换成银子。 这些拐子是三五个人一起合伙做事的,做老大的那个当仁不让地占下了这些财货。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发的就是最黑心的财,早就没得天良了。看到老大占下这样大的一注财货,他们却连跟着喝汤都不能,心里就有了坏念头。 当时包括赵莺莺在内的十多个小孩子都是见到了的,为了一个小包包里的财宝,那几个‘徒弟’就要杀老大!只是走惯江湖的老大先动手,倒是先把几个徒弟了结了。 当时那小包包就跌落在赵莺莺跟前,上面染着血,里头几样东西她看的清清楚楚。之后的几天里她就一直在做噩梦,当时的事情是够吓坏一个小孩子的了。也正是因为这几场噩梦,那些东西她还能记得。 只是这个理由就不能说出来了,她只好撒了个谎:“你家小少爷和我是被一伙歹人拐走的,我被拐子使了药按在怀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半路醒了过来,我听到那拐子说‘今日赚了好大一笔财货,只是这珍珠帽子、‘福寿绵长’金锁上头有标记,倒是不好出手,要到京城去销货’。” 听赵莺莺说的清清楚楚,那管事欢喜地再没有,周知府等人也没有了疑惑。 只是事情可没有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就算知道拐了赵莺莺的拐子和拐了孙家小公子的歹人是一伙人,也不能抓住他们啊——周知府派出去抓人的家人早就回来了,不出意料的,把人跟丢了。 可恨这件事,周知府一拍大腿:“唉唉!知道这个也无法,到底是那些拐子惯于跑路遮掩的,几个小厮也没有捉住。不然这时候顺藤摸瓜,也该抓住了!” 赵莺莺想起那十几个和自己一路去到京城的孩子,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离开真正的家人,本来普通而幸福的人生没有了。自己可以救他们,不管这是不是梦境,她清楚地想到。 “找到拐子并不难,我知道方法。” 平常这些大人谈正事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发言,不过赵莺莺不同,今晚她已经屡次让这些大人惊讶了。先是一个七岁女童竟能自己从拐子手上逃脱,然后又能清清楚楚把一些线索记忆下来。所以等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连周知府也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赵莺莺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见过的大场面也多,当然不会为这么一点阵仗就不自如起来。 “自我学针线后我娘就教我拿一根针、一缕线别在领口上,为的是有时候好救急。我从拐子怀里醒来之后,想到官府捉他没有一个记号,就用针线在他领口上缝了一道,留下线头在他身上。” 赵莺莺这一番话可是大大的救了急,周知府立刻就点了官兵衙役去各路口、城门排查,以衣领上的线头为记号,让歹人插翅难飞! 那管事则是再三拜了拜赵莺莺,他是真心感谢的。若是家里受宠的小少爷有个什么万一,今天他们这些跟着出来的下人全都要跟着遭殃。 “小姐这一回是活命之恩!我心底里谢谢小姐。若这一回我家小少爷救回来了,孙家必然会重重酬谢小姐的。” 有了这样的变化,周知府心里也轻松了一些,见莺莺已经神色疲惫。就吩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你领着这小姐儿去后宅,与夫人说今日的事情,让她照看着——吃食、住处都要用心,别吓着这小姐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