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许彦(1 / 1)给你宇宙首页

那人的声音伴随着夏季有些许燥热的风,打了个旋儿轻飘飘地钻进伶笙的耳朵里。  伶笙的头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后脑勺高高的马尾辫便随之摇晃起来。  许彦的目光停留在女生纤细的脖颈上,眨眼间便已收回。  从包里又摸出烟盒,拿出最后一根,点燃,抬头。  女生脚下生风,眼看着便要转过街角,娇娇小小的模样,干净的校服裙摆规规矩矩地掩盖住青涩却美好的曲线,晃眼间就消失在人群中。  许彦也不说话,一只手勾住林泽彬的脖子,颀长的身子懒懒地靠着他,黝黑的眼瞳深处有点点亮光,仍是张扬的笑,斜睨一群少年。  林泽彬将他的手拿开,因心仪的女孩儿不在,瞬间变回“不良少年”样。  “你这个点来找我做什么?今日不做工了?”他将衬衫下摆扯出来,又把松松垮垮套在脖子上的领带取下随意塞进裤兜里,问道。  许彦答:“今天店家有喜,不用去报道。”  林泽彬身后那群少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挪喻道:“彦哥,你这一休工,就把林哥的小女朋友给搞没喽。”  许彦转身看一眼米芝莲门口排队的人潮,本地外地的顾客拥挤着,推搡着,嘴里是说不完的八卦见闻,一条街嘈杂不已。  他将外套搭在肩上,一只脚半跨进长队,歪歪斜斜地站着,一脸不耐烦:“不就一个乖乖女吗?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你林哥。”  话音刚落,林泽彬便跳起来作势要与他干架。  许彦躲开林泽彬,不欲与他胡闹,只挤入长队前排,怒瞪几个叽叽喳喳的细仔几眼,便顺利买上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蛋仔。  鸡蛋仔要趁热吃才好。  许彦用手指掰下一块,丢进嘴里。软糯的甜香瞬间在口腔弥散开来。  小姑娘家喜欢吃的东西。  他出了人群,走回那几位少年扎堆的地方,撇了撇嘴,将蛋仔扔到旁边一人怀里。  那人也不客气,只管接过开吃。  林泽彬走到他身侧,递给他一包红万,“今晚出不出去玩,许久不打游戏了。”  许彦接过烟,塞进外套口袋里,摇摇头,“不去,家里有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街口走。  这个点,花几块硬币,赶上辆晃晃悠悠的公交车,还得四十来分钟才能到新蒲岗的屋邨。  那是香港全九龙最穷的地方之一。  被拒绝的林泽彬也不在意,招呼上身后少年,一群人如同放出笼的蝗虫般,呼啸着飞过几条街,直奔快活地。  还未到最热的时候,街道边店铺的橱窗内,模特的身上早已换上今年流行的露背纱裙,伶笙和尤敏嘉走得飞快的同时,不忘侧头看上几眼店内是否有心仪的款式。  路边不少女孩子们喝着奶茶,追逐打闹,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伶笙一刻不停地走回培正中学。  熟悉的黑色奔驰轿车已停在门口,司机三叔老远便看见了伶笙,慌忙从车里钻出来,几步跑上前,露出担忧的神色,问:“小姐怎得不在门口等我?”  伶笙便温和地笑,“有些饿,就和同学去买了点吃的。”  三叔这才舒上一口气,接过伶笙的书包,又体贴地把后座车门打开,“我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心里七上八下,只担心小姐走丢了。”  伶笙将整个身子瘫在后座,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脸颊漾出一个浅浅的小坑,说:“明天周末,三叔早些来接我去见grandpa。”  轿车转过一个弯,三叔看一眼车后镜,答道:“先生说小姐这周不必回去,这周老先生要请过去那些个同僚一同聚会,小姐这个周末可以去找几个同学出去玩玩。”  伶笙“哦”了一声,直起身来,又问:“那阿爸阿妈来看我吗?”  三叔犹豫了一下,放轻了声音:“太太这几日在忙一个案子,已经几日没有回来了,先生......大抵是没有时间来的。”  路口红灯亮起,车停下来。  伶笙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将手肘撑在车窗边上,低低应上一句“知道了。”  粗略算算,伶笙大概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那两位大忙人将自己的小女交托给自家司机和姆妈后,便总是放心地各忙各的去,一家子竟也这样奇特又和谐地生活了好多年。  伶笙生于94年的正月初一,那时候香港还未回归,还有人扯着嗓子称呼自己为“正经英国公民。”  伶笙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在广州的阿婆家中,直到97年香港回归,查尔斯王子穿着一身华服在电视台里与中国领导人握手,直到英国国旗变成金紫荆旗,而伶笙那孤身一人在香港的母亲终于在年底生下了一个男孩,然后如愿以偿嫁给了身为集团太子爷的父亲。  1998年的正月,刚过完四岁的伶笙,抱着阿婆塞给自己的一大包鸡仔饼,被远道而来的三叔接回了父母身边。  “要是早几日回来,那说不定还能拿个英国公民护照哩!”阿妈总在她耳边念叨,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多努力一番,尽快生下小弟,斩获佟太太这个发着光的头衔,接回伶笙。  伶笙自己是不大在意的,小时候对这些没多大概念,大了些,上了中文学校,看多了有意思的中文书籍,又学了五千年历史,倒还庆幸香港已经回归。  交通灯变成绿色,三叔打开了车载电台,踩一脚油门,车窗外的景色又流动起来。  电台广播里的主持人一丝不苟地念着本周天气。  今日晴,明日晴,未来四五日都是一样的温度。主持人不厌其烦地念着重复的台词。  伶笙收回视线,余光却正巧瞟到马路边一个熟悉的人影。  人行小道上是拥挤的人潮,店铺吵闹的音乐声和灯火气息混杂在一起,在城市上空弥散开。双层巴士慢慢悠悠晃到站台,人群蜂拥而至,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人一只手提着外套,缓步走向站台,轿车驶过路口,伶笙只来得及看到他颀长的身影,头发似有些长,遮住桀骜不驯的眉眼,背后是一派斑斓热闹的灯光。  就那么短短几秒,伶笙如同魔怔了一般,摇下车窗将头探了出去。  许彦走到站牌下,抬头,手抬起撩开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黑曜般的眼睛一下子便抓住了小小车窗里的伶笙。  他懒懒地望向她,随意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冲她挥了挥手,然后抬脚,转身跳上了铁红色的巴士。  伶笙挺直身体,朝后望去。  六路巴士的门关上,车身抖了几抖,继而晃荡起来。  电台里的主持人早已念完枯燥的天气预报,好不容易舒一口气,点下播放键,放一首歌。  三叔将音量调低,专心致志地开车。  ............  伶笙就读的培正中学在九龙城区,开车回家也不过需要十多分钟。  回的是伶笙自己的家,家里住伶笙和姆妈。  佟先生佟太太住在半山区,佟家的其他长辈也住那边,还有一个金疙瘩,那个让伶笙阿妈成功变成佟太的小弟,去年就被送去了美国念书,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上一大堆课外补习班,为以后读全美最好的大学提早做准备。  家门口的一流中学并不招收女生,阿妈历来是个好面子的人,既然读不了近的一流中学,便主张去远的一流中学读。  佟家的女儿,怎么能读那种廉价的普通学校呢?最好是要私立学校,校风严谨,水平要高,同学的家世背景也要好才能满意。  伶笙升学那年,佟太太花了一番心思,硬是将她塞进了全九龙最好的培正中学。  刚开始说是要住校,可佟父不愿意女儿小小年纪便住那种鱼龙混杂的宿舍,又舍不得伶笙每日奔波,便做主将名下位于九龙塘的一套公寓给女儿住,又让姆妈一并过去照顾伶笙。  读中学以来,伶笙便只有周末能见到父母,偶尔打个电话。  刚开始也偷偷地擦过眼泪,被姆妈发现后抱在怀里哄了好半天,可久而久之,便也就习惯了。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三叔从拿过公文包,将里面的一张银行卡拿出来,递给伶笙。  “这是先生让我给您的,说以后零花钱就直接打到卡里。”  伶笙接过那张卡,抿了抿嘴,“知道了。”  “密码是您的生日。”  “嗯。”  姆妈早已经做好了晚饭,只等伶笙回来。  她小跑着开了门,擦了擦手,接过伶笙的书包,笑起来:“今天煲了椰子乌鸡汤,小姐待会多喝点。”  伶笙换了鞋,径直走向厨房,趁姆妈不注意,揭开汤盅便喝了一口。  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哎呀,小姐,你怎么不等我端上桌!”姆妈走过来,无奈地看着伶笙。  伶笙放下汤勺,冲姆妈耸了耸肩,笑呵呵地夸赞道:“好喝。”  “那多喝点!”  “对了,姆妈,我这周不回去见grandpa了,你帮我多做几个菜放冰箱吧,我饿了的时候吃。”伶笙接过姆妈递来的汤碗,轻轻吹了吹。  “怎的,连一起过个周末都没空了?”姆妈小声嘟囔了一句,继而便意识到伶笙还在自己面前,便立马闭紧了嘴巴,将菜端到桌上,又走回来,关切地说:“不如我周末还是留在这边照顾您?”  姆妈的家在深水埗,每逢周末都要回去料理一家老小。  伶笙摇了摇头,“不用,我约了同学周末出去玩。”  其实哪有什么同学肯陪她玩过整个周末,不过为了让姆妈安心罢了。  听到这话,姆妈果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她却又担忧起来,不停嘱咐伶笙晚上过了十点务必要归家,又问了伶笙是和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出去玩,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洗完澡,伶笙吹干了头,躺在床上。  不知怎的,夜越来越静,天上的星越来越亮,伶笙却依旧睡不着。  翻了一个身,她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下了床,走到厨房取了袋牛奶,一口气喝完。  重新躺回床上,伶笙紧紧闭上眼睛,学着那些个外国人,数起“sheep”来,强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是牛奶起了助眠的作用,还是数“sheep”真的有用,数到120的时候,伶笙终于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似做了一个不甚清楚的梦。  梦里有个人一直在对她笑,模糊的面容,隐隐约约能见到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  “许彦,我叫许彦。”梦的最后,那个人低低地说,声音喑哑,像一阵风,轻飘飘刮过伶笙的心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