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熊熊烈火一直烧到天明,破坏极大,十分骇人。更因涉及人等身份非同小可,远近皆惊,整个京城都为之动容。
刑部侍郎黄太清葬身火海,其子黄恒废了一臂一腿才逃出;满堂亲朋也多遇不测,其中就包括御林军右将军钟象。前来庆贺的同场贡士三十余人,死伤大半,损失十分惨重。甚至有好事者为诗云:“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柱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登天胜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
这个好事者若是被旁人知道,说不准会当场打死他。
哪怕皇甫思凝十分了解他的德行,也不禁叹道:“你积一下口德又不会死,何必嘴欠非在这个当口吟诗?”
这个好事者振振有词,道:“皇甫小娘子此言差矣。我这首诗中,明明满是无奈唏嘘,不幸回忆,深情感慨,沉痛追思,谈何嘴欠?”
皇甫思凝扬了扬眉,道:“行了,知道理都在你这里。苏画,说正经事,你怎么看?”
苏画毫不迟疑,正色道:“这场火确实可能别有玄机。”
皇甫思凝脸色一肃。
这正是她第二日一早,匆忙约定与苏画见面的原因。
此事实在过于蹊跷。
黄太清自甘下贱,认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皇甫云来为爷爷,岂会是什么君子之器?在数月之前,他只不过是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小小官宦。能得皇甫云来青眼,连升数级,炙手可热,身在刑部,位居要务——
他的手上必然沾满了令氏的血。
苏画道:“如果不是令公子所为,那倒也好;如果是,我只能说,我对令公子很是失望。”
皇甫思凝微微蹙眉,道:“但是谁也没有证据,对不对?”
苏画道:“看起来确实只是个偶然。烟花忽然失控连放,是个偶然;火星落在了草席上,是个偶然;火烧到了檐梁油灯,是个偶然;黄府大门出了一点小故障,也是个偶然……”
皇甫思凝并不擅长揣测此道,但她却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皱着眉道:“黄太清心胸狭隘,一日掌权,清算得罪的人并不算少。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有人在。可无论如何意外也好,谋划也罢,父亲都会把这件事推到令氏余党的身上。贡士们身份清贵,为朝廷未来希望,这一番作为残忍无道,也更失人心……这么简单的推论,我不认为表兄会想不出来。”
苏画道:“或许令公子心情激愤,难以自控。”
皇甫思凝道:“事到如今,我不认为他还会如此冒险。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她这话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偶然是偶然,那么多个偶然叠加起来,如何还能是个偶然?
“如果是……”
“不管是不是令公子所为,现在形势只会对他更加危险。”苏画自然理解皇甫思凝的意思,念及深处,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相君大人真是绝妙手段。既不脏自己的手,也把用过的夜壶扔得干净利落。”
皇甫思凝抿了抿唇,微垂下眼睑,道:“忘了祝贺你通过会试,恭喜,恭喜。”
苏画变脸如翻书,笑嘻嘻道:“区区不才,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也能妄为贡士,实为祖上积德是也。”
皇甫思凝定定望着他,道:“你那边真的没有他的消息?”
这个他自然不言而喻。
苏画摊了摊手,道:“皇甫小娘子,我蒙骗一下柔公子那种好脾气的人也就算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蒙骗你。不说别的,你只要大声叫嚷起来,待有人进来,你再诬告我一把欲行不轨,我跳进寒江都洗不清。这罪名不但玷污门楣,遗臭万年,而且又同时惹怒了相君和陛下,我再想死,也不想死这样惨啊。”
皇甫思凝简直要被他的插科打诨逗笑了。但她也知道不该催逼太过,苏画都将皇甫云来和新君摆出来了,明显今日言尽于此。她摇了摇头,想到一件事,问道:“我听说乔尚书欲乞骸骨,可是真的?”
苏画道:“听说乔尚书上书了三次,两次被相君按置不发,一次上达天听,又被驳了回去。”
他们言谈之中的乔尚书,乃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乔檀溪。
乔夫人素来爱花,乔府遍植花树,团团簇簇,挨挨挤挤,盛放时十分浩大美丽。时值春末夏初,枝梢轻轻弯下来,地上满是落花。
一只青色长靴踏在纷叠落花之中,将艳尸花骨践零成泥。
乔檀溪抬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