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四章(1 / 2)窄红首页

宝绽攥着手机,每隔几分钟看一次现在是七点半基金会负责验收的人已经坐在观众席上,而应笑侬仍然没有出现。

后台的气氛越来越紧绷萨爽和陈柔恩对坐着谁也不说话,邝爷趴在窗口伛偻着往外看,时阔亭快步走进来:“不行还是打不通。”

“侬哥怎么回事!”萨爽沉不住气了。

应笑侬绝不是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宝绽担心:“小侬……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阔亭没应声,他也觉着是遇到事了:“我再打。”

“要不……”陈柔恩拿起手机“报警。”

“不到二十四小时”时阔亭摇头,“警察没法管。”

这时走廊上有脚步声匆匆往这边来大伙不约而同看向门口,“怎么样了!”进来的是小牛,抱着一个蓝文件夹里头是验收文件,“人到了吗?”

没人应声。

“我去侬哥家找他!”萨爽从椅子上起来往外冲。

“回来!”时阔亭一把拉住他,“都给我原地待命!”

小牛也替他们急“眼下是戏怎么办!”

“人就在台下坐着呢”陈柔恩说“还是基金会的,万一验收不通过,把我们戏楼收回去就惨了。”

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宝绽的嗓子很轻,但鲜明:“我上。”

这种情况改戏码是必然的,只是改什么戏,什么戏都没有旦角戏出彩,时阔亭皱着眉头:“你唱什么?”

老生要想跟外行讨彩头,要么有青衣花旦托着,像坐宫武家坡,要么有花脸托着,像将相和双投唐,宝绽一个人登台,有些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的单薄。

宝绽转身往化妆镜前头一坐,准备揉脸:“战潼台。”

这三个字一出,邝爷从窗口回身:“可使不得,宝儿!”

战潼台是南派戏,最精彩的是双天官寇准和将军呼延丕显被辽兵困住,历尽艰险冲出重围的一段。

宝绽利落地往脸上打底彩:“没事,邝爷,我平时的功夫在。”

陈柔恩好像听说过这出戏,但没看过,拿眼神问萨爽:这戏怎么了,很难吗?

萨爽也没看过,他们戏校毕业的,只知道教学大纲规定的那几十出戏,战潼台别说他们,就是专业院团也很少演出。

“宝儿,”邝爷舍不得,“你久不动这样的戏,我怕你一猛劲儿……”

“别劝了,”宝绽吃了秤砣铁了心,“我是当家的,这种时候我必须上,不光上,还得上得漂亮。”

后台鸦雀无声,只有陈柔恩咕哝了一句:“团长是应该上,再说了,大家总是宝处长宝处短的,要是有真本事,亮出来看看嘛……”

萨爽瞪了她一眼,把她拽到侧幕那边去。

“邝爷说得对,”时阔亭站到宝绽的镜子后头,握住他的肩膀,“换一出吧。”

宝绽正勾眉毛,执着笔,一对桃红色的眼窝从镜子里看向他:“师哥,我行,”他还需要一个人给他配呼延丕显,“你行不行?”

时阔亭笑了,笑出一个招人喜欢的酒坑:“你叫我了,就是摔死在台上,我也得上啊。”

宝绽收回目光,用中指蘸了蘸胭脂:“得嘞。”

上好妆,萨爽伺候他穿戏衣,酱紫色的云纹官袍,戴改良相巾,脑后一对儿如意翅,系软带,挂白三髯口,鞭子套着手腕,听着前台邝爷的锣鼓点。

时阔亭做武生打扮,白盔白靠白苫肩,握一根长矛,缨子也是白色,英姿勃发站在他身后,听着前面到了火候,宝绽提一口气,闷帘1一声:

“呼将军保老夫”

他给时阔亭一个眼色,袖子一抖,鞭稍举起,脚下一双朝方2,生风般登台:“重围闯!”

唱破九霄的嗓子,这地方该有一个“好儿”,可台下只坐着一个人,大背头,肥硕的黑西装,面无表情看着台上。

宝绽定睛亮相,接下来是繁重的武活儿,趟马、搓步、圆场,只有一个快字,仿佛脚底下腾起砂石,要在台上飞起来。

没有十年的功夫,这一套开场绝对拿不下来,陈柔恩在侧幕看着,忽然理解了宝绽那句“咬着牙攒着劲儿一拼到底”,他压根没拿自己当演员,演员身上是带着架儿的,但他没有,他眼里只有戏,和对戏的诚心。

这里时阔亭有一句道白:“天官,小心了!”

宝绽开腔接上:“恨番贼太猖狂,将我主困番邦,”他二十八/九的年纪,演白发苍苍的老人,动作持重,嗓音遒劲,“我回朝搬兵闯重围,呼将军小心提防!”

陈柔恩惊讶,戏校院团最讲究门派,动不动就来一句是某派的,宝绽的戏却没有派,唱杨四郎时潇洒飘逸,唱起寇准来又雄浑矍铄,仿佛哪门哪派都可以为他所用,用起来又入情入理,毫厘不差。

陈柔恩承认他精彩,可这也不过是一出普通戏,方才邝爷那样的心疼宝贝,显得有些矫情……刚想到这儿,宝绽和时阔亭在台上同时勒马,随着唢呐声一个高踢腿,双双劈横叉重重砸在台上。

电光石火的一下,看戏的人惊了,不自觉挺起后背,抻着脖子往台上看。

别说他,连陈柔恩这个行内人都愣怔,这是她第一次见识武老生,之前她从没想过老生能有这么硬的功夫,摔得舞台赫然一响。

鼓点叫着劲儿往前走,两人开叉卧在台上久久不动,半晌,宝绽缓缓抬头,双手扎在身前做牵缰的动作,纯靠后腿发力,漂漂亮亮稳稳当当,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

下叉容易,仅凭腿的力量从叉上起来却难,陈柔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眼睛发热,想起宝绽拿竹尺点着她的后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她真的汗颜,和人家比,她就是个笑话。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寇准和呼延丕显还要和辽兵拼死搏杀,宝绽踩着鼓点,一连四个高踢腿,跨步上桌,去了头上的相巾,一跃而起两米高,摔前叉落在地上,露着白发鬏,即刻起身涮髯口,接着顶足了精神,一个摔僵尸向后挺倒在台上。

短短十分钟的戏,句句有筋骨,步步见功夫,台下响着一个孤单的掌声,随着舞台灯熄灭,渐渐弱了下去。

时阔亭架着宝绽回后台,两人像拿水洗过,从里到外全湿了,一进屋,陈柔恩迎面过来,一下扑到宝绽身上,真心实意叫了一声:“团长!”

宝绽长这么大没被女孩子抱过,吓得赶紧举起胳膊。

“我再也不跟你耍脾气了!”陈柔恩的血还沸腾着,他的团长就像台上的寇天官,是一往无前的英雄,是力挽狂澜的豪杰,“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劈腿、下腰、踢圆场,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傻姑娘,”宝绽的气力仿佛在台上用尽了,虚着声,“哪个女孩没有点小脾气,没有小脾气就不可爱了,你娇你的,哥哥们纵着你。”

“团长!”陈柔恩死抱着他不抬头,像是偷偷掉了眼泪,哝哝的,只跟他一个人说,“我错了……”

宝绽满脸都是汗,拍了拍她的肩膀,疲惫地叫时阔亭:“师哥,扶我一把,”他是有功夫,可毫无准备上这么重的戏,他一时脱力,“我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