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下晚、月色渐凉。
陆华倾自打回来就没见过洛翊亭,此刻见月上枝头,人也还未回来,难免有些忧心。
当下便掩了门没叫宛竹,自己提上宫灯就往外面寻人去了。
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后府破败的花园里望着人。
她拎着玄色酒瓶靠在假山顶上,半搭着腿,一动不动的瞧着月亮,面色沉郁得紧。
“将军在那儿做什么?”陆华倾走过去瞧了瞧地上的空罐,抬头问人。
见公主来了,洛翊亭放下手对她笑了笑又有点儿平日的傻气。
无奈的瞧了她一眼,华倾放下灯笼就想跟着爬上去。
见此,洛翊亭嗯哼两声叫住人,自己一个俯身跳下搂着她上来了。
拉着将军的手稳稳坐下,陆华倾才点了点台上的酒盏问道“怎么突然就想喝酒了?”
洛翊亭摇了摇头,无聊的甩着腰封上的锦穗“没什么,大抵是想凉州了”她盯着月色笑了笑“这儿,一点儿都不好玩”
华倾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人是有些醉了,便坐过去捧着夫君的脸笑道“将军想回凉州,那我们便择个日子回去吧,正好妾身也想去瞧瞧凉州是个什么样子”
她是调笑着说的,谁料翊亭一下将人拉过来抱住,神情颇为严肃“不行不行,他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想及皇上,陆华倾也顿了,当下老实躺进她怀里思索。
见公主不说话了,洛翊亭动了动反倒活络起来,拉着华倾的手喋喋不休“以后公主若是去凉州,一定要去东哥的酒楼坐坐,那儿的糕点可香了,要不是夫子不让我多吃,我都想天天在那儿待着”
她说着笑了笑,眼睛都没了“还有东哥,长得好像我爹啊,哈哈”
“我那次着凉,烧糊涂了,拉着他一顿哭,还叫他爹,东哥到现在还是拿这件事笑我”
“可,我…我真的好想我爹啊”洛翊亭还没笑完,就先抽了两句眼睛都红了。
陆华倾心疼的顺着她的背,柔声细语的哄人。
“我爹爹对我可好了。”翊亭最受不得这样的柔情,当下便嘬了口华倾的嘴,继续傻气的说着,倒把陆华倾亲得一愣。
“我娘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当时我虽是以男儿身养着的,他们背地里却还是一个教我功夫,一个教我书画女红。后来娘亲没了,我爹怕教不好我,还特意去学了刺绣回来偷偷教我”
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女想着爹爹,一时没忍住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最后还是实在绣得不好才作罢了的”她说着望了公主一眼“爹爹绣得桑吉花一点儿也不好看!还不如夫子绣的好”
陆华倾听完全程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却还是趴在她怀里顺着说了下去“洛将军果真是打心眼里疼将军的,但他们当初为何要以男儿身来养你啊?”
“我爹娘青梅竹马,自小便认识,但祖祖战死爹爹也是未及冠便上了战场,我娘为了等他一直未嫁人,后来成婚了又在凉州遇袭身子便不好了。”
“那日伯母也说了,因为子嗣的事情我娘在祖母那儿受了不少委屈。听我爹说,生我之前,阿娘还有过一次身孕,可惜当时战事吃紧,娘亲为了保护百姓日夜操劳,孩子就没了。”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我,我爹怕祖母再为难娘亲,便昭告天下生了个男儿,只有少数几个忠属才知道我是女子”
“但即使这般,爹爹也真的从未亏欠过我,事事以我为先,生怕我受伤生气。”
陆华倾闻言笑了笑从她怀里起来“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与你相逢,当真是托了洛将军的洪痛”
“将军如此善良想必也是洛将军悉心养抚的结果,我便没这般好的福气”
她散着头发,一颦一笑尽是淡然“我母妃出身很高,我外祖那时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教养了许多学生,连朝中的李侍郎也是他的门生”
“可我母妃性子清冷,十分不喜父皇连带着对我们也不喜,当初她因顶撞皇上而取簪入冷宫,也只是不满不能再去书库看书,对我和明戟的死活向来不过问”
“说来将军可能不信,我当年被陆华缇扔下井,我母妃都没理过我,明戟也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
洛翊亭吹了吹风,酒醒了大半,此刻闻言心疼的摸了摸华倾的手“公主……”
回抚过去,陆华倾对夫君笑了笑“上次骗了将军,我母妃根本不喜欢桑吉花,她怕是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
“倒是我外祖,对我们担忧得紧,不仅常常让宫人送吃穿用度进来,还不时乔装打扮进宫来给我们授课,生怕耽误了我们开蒙”
“后来朝中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混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将我外祖抓了。偏生我娘情智不全,又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骂皇上尽听奸人所言乃昏庸之道,直接气得皇上将外祖一家满门抄斩,还连累了经常帮我们的余公公,也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老实说,母妃身死那日我与明戟一点儿也不难过。我蹲在她床边看了她一整晚,亲自给她换了衣裳便出去了”
“我和明戟性子阴冷,也是那段日子养成的。”
说着长叹一口气,重新笑了起来“还好如今遇上了将军,我才觉着往日所受之苦值当些”
她语气轻缓,声音冷凝,穿着纱衣就这么坐在月光下神态放空,犹如水中鲛人遗世独立。
洛翊亭听得心酸酸的,忍不住坐直身子拥住了她
“往些日子都过了,臣会好好待公主的”
陆华倾笑了笑,两行清泪落在了夫君手上
“好”
软软糯糯的声音随风而来,洛翊亭再难掩心中情绪,摸着公主的脖颈试探着吻了上去。
只是这石台不平,她一时情动压根儿没注意,直接撑空掉了下去。
还好华倾眼急手快,一把拉住她,才没让一国大将失了颜面。
洛翊亭一手被公主拉着,一手扶住凸出来的石硝,就这么半挂在那儿尴尬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她让华倾放开自己,一个用劲便踩着山壁重新跃上石台。
瞧着早已笑开了花的公主,洛翊亭呡了呡嘴,觉着自己实在丢人的紧。
“看来,看来将军果真醉了,竟连坐都坐不稳了”陆华倾捂着肚子笑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听着那银玲般的笑声,洛翊亭深吸了口气,握着拳头颇有深意的瞧了华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