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打扰。”林清韵单手扶门,斜眼瞥向门板后面攥紧衣角的小手,当机立断道,“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借一步说话,不介意吧?” 西贝霎时抬头,林清韵察觉后未予理会。 “当然。”门外,北珝轻颔首,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出去的时候,林清韵顺手把门带上。 西贝贴着墙根,好半天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悄悄开了条门缝,耳朵靠在门沿。 跺脚唤醒走廊的感应灯,林清韵环抱手臂,神情不冷不热,还算客气。 女儿会偷听在她意料之中,干脆也就没走远,况且时间太晚,她一个女艺人,不论年轻年老,多少都要避嫌。 “既然都半夜登门了,那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敞开了说吧。” 和上回碰面不一样,那时她和丈夫一条心,心里纵使再多疑惑也未表现,该冷就冷,完全不在话下,现在只身处理问题,眼里反倒恢复些许温度,不再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两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么。”她开门见山。 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尤其名人扎堆,各大颁奖礼现场总有机会遇见。林清韵言辞中所指的自然不是那些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场合。 北珝笑了笑,窗外风更大了点,他刚巧站在迎风口,头脑随着身体温度的下降而愈发清醒。 “记得。” 可以说终身难忘。 他这一笑,更像掩藏住某种情绪,林清韵只觉讳莫如深。 客观点说,虽然不是一个辈分的,但年龄在林清韵眼底和气场无关,她见过在她面前眼神虚晃的同龄艺人,也见过耀耀夺目自信非凡的后生晚辈,类似北珝这样的,迄今为止,碰上的也就只他一个。傲是傲了点,倒还没狂妄到吃人的地步,多数时候都收着敛着,藏锋藏拙,连情绪都不以示人。 西洲和秦赫不喜他不是没道理,林清韵了解他们,深知一个有城府的艺人在他们面前等同于透明,追求的无非两样,名或利。 不过在林清韵看来,也未必。 名也好,利也罢,在这之外总还存在点别的什么。 例如她自己,对西洲是真的崇拜,从最初到现在,依然存着仰慕之心,眼里都是爱。她可以为了爱人义无反顾,但说出去,谁信?网上泛传的版本有多精彩绝伦就有多现实,她和西洲固然有爱情在,利也被摆在爱的前沿,无利便无爱。 其实对她而言,名和利都是爱情的附属品,只不过她运气好,爱对了人,刚好对方也愿意爱她。 所以面对北珝,或是面对吴斯羽,她都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思考问题,她考虑的是这两个人对自己女儿是否真心,是否发自内心地喜欢西贝。 这一点,吴斯羽直接可以全盘否定,因为那时西贝只有十三岁,一个二十出头的成年人对他们的女儿逾矩,和他们谈喜欢,没动用关系直接封杀他就算仁至义尽了。 但北珝不一样,他和西贝年纪相差不大,西贝今年也已成年,她的独立人格同十三岁时比,已成功唤醒与养成,她有了相对成熟的分辨情感的能力。 北珝的路人缘又一向很好,鉴于这两年对他的一些了解,林清韵也无不例外心存几分好感。因此,她不排斥与他谈话,甚至可以说好奇,她十分好奇一个当年对她冷冷淡淡、圈里存在感等同于零的年轻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人变了么,或许吧,林清韵有她的理性思考,不好轻易判断。 “那时我也就是跟你随口聊聊,早知道你给我留了这出,说什么都该再跟你多聊两句是不是。”林清韵微微一笑,观察北珝的表情波动,可惜失败了。 北珝抄兜而立,面无波澜:“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您一席话对我影响至深。” 瞧着挺真诚。林清韵点头:“没错,我确实不信。” 一直严阵以待的人忽然就转着头笑了,像是意识到有溜须拍马的嫌疑,笑容里掺杂了点恍然和爱信不信的无畏:“可以理解。” 他这么轻轻一自嘲,仿佛距离都有所拉近。几番接触,林清韵总算从他身上看到点大男孩的生趣。太冷了,这个孩子的戒备心很重,人际交往又偏于懒惰,他不是不善交际,相反,只要他想,他能将不利于他的局面成功拨乱反正,就像现在,自然流露的一个浅笑,简单抒发的一声慨叹,即使是演戏,她也觉无所谓,起码目前为止依然没令她生出反感。 亦或者,并没有任何表演成分,只是顺应心情,在恰当的时机做出恰当的表情管理。 无论是以上哪种,林清韵都确认了一个答案。 他在讲和。 这就很奇怪了,上次饭桌上他可没有表现出今天的这份情商,礼貌都是表面,内心极度敷衍,老秦饭后还摇头说了句:任性,太任性,肯定是知道是鸿门宴,连热情都丢家里索性不带了。就这想往顶上走?算了吧,走不长,上去了也得摔下来。 走不走得长,暂且另说。林清韵反倒隐隐怀疑,他说话做事像是在依据心情,任性是真任性,没人拿捏得准。 “理解就好,我就怕说什么你都听不懂,那我跟这儿白费口舌不是浪费彼此时间么。再说这大半夜的,你不困,我也困了,咱痛快点交流,早结束早睡觉,对身体也好。” 妈妈句句都在臊白他,西贝又不傻,在屋里听得掌心直冒汗。 “小北——”林清韵顿了顿,似有顾忌,“这么称呼你合适吧?” 西贝心一紧,听见北珝依然不谄媚,也不倨傲,语调如温水,平平淡淡:“合适,没什么不适合的。” “那行,我就喊你小北了。”话锋一转,林清韵立刻就问,“你知道我们家贝贝多大么?” 北珝没吭声,林清韵接着说:“她今年十五岁。” 后三个字,具有明显的强调意味。 西贝不知道,她妈话一说完就又牢牢盯住北珝。 母女二人都等待着,因为清楚妈妈在说谎,西贝尤为期待北珝的反应,这种期待已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觉得自己突然从一个意外被抓包的罪犯,一下过渡到监狱里弃同伴于不顾,围观热闹的亢奋囚徒。 “我二十三。” 西贝握在门把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唇角展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 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 诶,该怎么说才好。 她本来还既期待又紧张地咬着下嘴唇,被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弄得毫无意识地改咬起舌尖,力度不受控制,一下痛得自己皱眉皱眼。 谁问他几岁了,他这么说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完了,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门外边,林清韵显然也有点懵:“什么意思?”她没整明白,“刚还不说理解么,眨眼功夫又不理解了?我说我女儿她才十五,还是个孩子,你听不懂?” 从表情到语气都冷下来。 “十八就不是孩子了?”北珝从容不迫地作出回应。 林清韵一震,她看着北珝,逐渐清明,却又不失警惕。 设下陷阱引他跳,他没上钩,反倒给他机会借题发挥,林清韵心说,有点意思。 北珝视若无睹,由她拧眉审视,唇角上挑,眸色坦荡:“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认识,她究竟是十五还是十八,今天之前在我看来没区别,都是小孩。” 西贝茫然地微张着嘴。 林清韵抓住关键词,心有灵犀地挑眉问出她所想:“今天?” 北珝垂眸,终于有了点不自在,他揉了揉脖子,脸上的神情隐在阴影里,突然间藏于人后,显得不再磊落。 林清韵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她像西贝那么大时,横冲直撞一身是胆,西洲这些年教会她沉稳,也教会她察言观行,事关西贝,西洲对北珝才先入为主,做不到客观。 北珝之前再冷静自持也不如此刻真实,林清韵收起冷意,好似不再关心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像两年前航班偶遇的那回一样,不置可否地总结了下自己的态度。 “我女儿还小,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喜欢你这么多年,理应受得起一个尊重吧?” 西贝脸红了,心像泡在热水里,上下起伏,轻飘飘的,滚烫烫的。 明明知道“喜欢”指的是别的意思,可就是禁不住埋怨起妈妈,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哪有喜欢他……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有几分钟,也许只有数十秒,西贝陷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秒又一秒,每秒都是一个世纪。 她想,他怎么不说话,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一点声音也没有…… 就在她以为门外陷入一种静默的僵持,惴惴不安的时候,终于听见期盼中的嗓音略显低沉地说: “坦白讲,我并没有任何目的,就算有,也是因为她,而无关您和西老师。她是成年人,她喜欢我,我也可以无所顾虑地喜欢她,情感不必克制,十五还是十八从今天起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区别。” 砰地一声,像是有个彩蛋在自己面前炸裂。 惊喜么?不知道。 彩蛋迸射.出的团团丝带,悉数落在她头顶,纠缠在一起,阻碍了她的一切思考。 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又接着说: “当然,目前与其说喜欢,不如说仅仅只是欣赏,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谁要和你做朋友。西贝空茫茫的脑子里只突兀地响起这么一句,她有点弄不懂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