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臣保护不当,叫公主殿下受惊……” 胡溪林跪在纯英公主面前,嘴上说着诚诚恳恳的言辞,却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好在他府里的下人都还算有点眼力的,将这位昨天突然失踪在马车中、又突然找到城丞府上来的公主迎进府里后,又连忙把安顿在府里的公主带来的一众宫人请了出来。 公主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被人劫走,不管是胡溪林手下的官兵还是宫里派来的士兵,都十分慌乱。不过胡溪林反应平平,只是先将宫里的人安定下来,然后派了人出去寻找。 他有自己的打算,公主失踪本应该在他的预料之中。回来了……反而有些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纯英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女官涅雪很快赶了过来,见到完好无损的公主站在面前,顿时红了眼眶:“殿下!您可回来了,叫奴婢一直担心,好在您平安无事……” 公主伸出纤纤玉指,像往日在宫中对待宫人的那样,在她肩上轻轻拍着,笑道:“本宫无事,叫你担忧了。” 涅雪连连点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胡溪林,回道:“公主受苦了,您从宫中出来一路平安,没想到刚进夙城就发生这种事情,真不知道这些人……” 女官的语气中带了些责备,胡溪林收回目光,低下头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没有反驳。 “无妨,本宫无事便好。”公主轻声笑道,“事发突然,城丞大人也没有料到,不是吗?” 胡溪林意识到公主这算是在安抚自己,连忙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是臣无能,望公主恕罪。” 公主摆了摆手:“胡大人这一天一夜想必也辛苦了,起来吧,下去好好休息。” 胡溪林应声起身,眼中带着疑惑看了这位公主一眼。 他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位似乎就是公主,宫人的反应也没有什么异常……他只是感觉今天的公主和昨天的公主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天这位更像是公主。 胡溪林晃了晃头,心里好奇公主是怎样逃回来的,于是随口问道:“不知公主是如何安然归来?” 公主笑了笑,说:“父皇担忧本宫安危,临走之前派了护卫暗地保护,只是那歹徒狡诈,让他脱了身去。” 原来如此,公主身边必定有暗卫护送,事发第一时间就将公主救了回来。胡溪林沉思着,又想起一事:“殿下,昨日劫走您的歹徒……您可见到?臣当时只见那说要伸冤的女子放起浓雾,手下的人说后来有一白衣男子出现,莫非他们是一起的……?” 不知道为何,胡溪林觉得此话一出,公主被半透红纱遮住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其实有一些心虚,但又很清楚昨日卖花女子和劫走公主的人没有半点关系,于是放宽了心,大大方方地直视这位殿下。 但那一瞬间的嘲讽只是他的错觉,公主微低着头,一副乖顺内敛的模样,与他多年来听说的关于公主的传闻一致。 “我当时昏迷过去,并不曾见到歹徒哪般模样。”公主轻言细语道。 胡溪林探究的语气令涅雪有些不悦,上前一步,说:“城丞大人,公主昨夜受惊,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还望大人尽快安排。” 仿佛才反应过来有这么一回事,胡溪林一拍脑袋:“是臣疏忽,这就去吩咐下人安排。” 他快步匆匆走向门外,快要出门时忽而又想起一事,转头看着公主道:“殿下,臣冒昧还有一事。” “胡大人请说。”公主用那种温温柔柔的嗓音道。 “昨日臣带着手下检查马车时,发现了一柄白伞。”胡溪林说,“不知是公主所属,还是那歹徒所留……” 公主眼中露出些许惊讶,但还是平静地回答道:“本宫并未带什么伞。” 胡溪林琢磨着,公主似乎并没有赞同他“歹徒所留”的说法,只想是公主也不太清楚,于是道:“那定是歹徒所留,臣即可通过此线索寻找那歹徒。” “哦?那伞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胡溪林拱了拱手:“公主有所不知,那伞上刻有夙城繁家的族徽。” “繁家……” “正是。”胡溪林低着头道,“但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族徽并非是繁家现用族徽,而是百年前那位繁家家主在位时,修改过的族徽。” 夙城的几大家族都拥有各自独有的族徽,胡溪林在来到这里后,为了皇帝的嘱托做过仔细的考究,从古籍史书中了解了不少关于这些世家的过往,因而在看到那把伞上属于繁家的族徽时,微微惊讶了一下。 繁家自认家族源自于鬼神身边的仆从,这位仆从虽然也是神,但原身是心灵手巧擅长编织的蜘蛛。繁家便以那位神的形象作为族徽,是一只十脚蜘蛛的图案,同时也隐喻着繁家的人心灵手巧,善于设计精致的工艺品。 事实亦如此。繁家擅长设计的名声遍布天下,流传多年,直至今日,就连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们都以能得到繁家亲手设计的东西为荣。 然而繁家在一百年前,“那位”家主在位时,大肆改变繁家过往的规矩原则,甚至是在家徽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原本十脚蜘蛛的形象,背后多了一个十枝的雪花! 这可谓大不敬之事,不过家主离经叛道的事做得多了去了,也不在意这一两件。繁家的人对家主生前所做的事情深恶痛绝,因而在其死后,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其中包括家徽的恢复。胡溪林在公主失踪的马车中发现这把白伞,上面正是十脚蜘蛛与雪花的繁家家徽,这说明这把伞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可是谁会留着带有这样一个印记的东西呢?那位家主一直是后来繁家人的禁忌,这一切与其有关的,都应该在繁家的刻意而为中消散了。 公主轻轻摇头,似乎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胡溪林一想也是,这件事本来就隐秘,如果不是像他那般千方百计探究,自然不会了解那段令繁家感到耻辱的过去。 于是胡溪林只道:“臣只是怀疑殿下受绑架一事,与繁家脱不了干系!” 公主还没有答话,涅雪倒是皱着眉先开口道:“既然城丞大人知晓线索,顺着查下去便是,这种事情还需要公主亲口来告诉你吗?” 胡溪林干笑一声:“是,臣这就去查。” 转身离去之前,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公主,心中那种怪异并不曾消失,发而愈发的加重。 ————————————————————————————————————————— 正午时,繁匀青终于赶到了城丞府所在的夙城南边。 她醒得很早,但醒来时这座大宅中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任何人了。度华年,她的新婚丈夫,被她骗了的男人,早已离开这里。 繁匀青不死心地将所有地方找了一遍,终于确定男人丢下她走了。 她感觉自己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男人凝视着她,眼神温柔,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但是他眼中的影子似乎很美,美到有点不像是她了。 而当她想要伸手去摸摸男人的眼睛时,那双澄澈的眼睛却像是镜面一般,被打破了,然后变成两个黑黝黝的洞,如深渊不可见底。 他却依然那样温柔,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不知为何在梦中没有挣扎,仿佛那是她所渴望着的。但是握住她的那只手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醒来后繁匀青也没有在意那么多,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昨夜度华年异常的行为,他知道了她并非是真公主,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而是拿走那身属于公主的红色喜服,淡然地说着自己要代替她去出嫁。 繁匀青这时候意识到自己也被骗了,度华年根本不是什么夙城城主! 而且他还要去骗其他的人。 繁匀青觉得事情不妙,连忙打理好自己,思考着度华年可能会去的地方,然后出门朝着南边走去。 半天的时间足以让她从北到南。一走到城丞府外的几条大街上,就听见有些早行的百姓在议论着被劫走的公主回到了城丞府。 繁匀青有点懵,依然觉得这个公主不可能是度华年假扮的。男人的身型与女人有太大差别,不可能不会让人看出来。 她忽而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串起来,发现度华年是认识公主的。难道说他只是用夙城城主的身份骗取她的信任,实际上是公主的人? 纯英公主,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想要公主嫁给城主,所以派度华年来夺走喜服,然后让公主重新回来?可是这样又有许多不对,繁匀青并不认为,殷鸿初会想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神秘莫测的男人,而且那些本该就属于殷鸿初,费这么大功夫带着她绕了一大圈不可能是为了拿走一件喜服。 如果度华年别有用心,那么这一路的处处照顾,被小心翼翼藏得很好的温柔,难道也只是错觉? 这样想的时候,繁匀青走着路忽然忘记了继续往前走,停留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男人一个眼神,令人心头微微发颤。 她晃了晃头,继续往前走,直到站在城丞府外。 要想搞清这一切,以及继续完成太子的任务,必须要弄清楚里面那位公主,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