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牢儿听到他说的话,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着泪,整张脸不知道是在高兴还是在悲哀,扭曲至极,又丑陋至极。 “为何执迷不悟?”她笑,“我恨她恨了太久,百年来几千个数不清的夜晚都在恨,只恨不得抽她骨、扒她皮……你若不带她走,我必杀了她,你若带我一同走,我还是会杀了她!” 不知道是听到了她这话中的哪一句,度华年的身体微微一晃,被他死死咬住的嘴角,有鲜血溢出,脸色更加惨白,如同死人般。 繁匀青听出来这女人话中的“她”就是说自己,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头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推开度华年往玉牢儿的方向冲了两步,叉腰大吼道:“你他娘的到底谁啊!老娘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怎么恨我恨到这地步?有什么都冲我来,我才不怕你!我还要把你抽骨扒皮呢!” 真是的,怎么之前没发现这男人这么窝囊……一开始见他从重重守卫中把她劫走了,还心想这哥们有点胆量,原来骨子里就是个羊! 她越想越气,正要转身好好训斥度华年一番,他牢牢将她手抓住,却是在对玉牢儿说话:“……我不允许,如果你要杀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繁匀青愣了一下,度华年的语气虽然强硬,却带了些恳求一般的东西,叫人于心不忍。她刚一回头,正见度华年躬身,一手以刀撑地,收回的手捂着嘴,嘴里和被刺穿的心脏同时喷涌出鲜血! 那些血溅到了她身上,斑斑驳驳很是难看,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呆呆地上前扶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少家主——我不会伤害您。”玉牢儿说,“您应该很清楚,玉牢儿永远不会伤害您。” 听到这里繁匀青又忍不住想骂人,瞪着眼扭头吼道:“你已经伤害他了,还说不会伤害!” “他只会为你而伤。”玉牢儿将目光移向繁匀青,努力在满是裂缝的脸上挤出一个讽刺的笑,声音低如喃喃,却叫她清清楚楚地听到,“纵然身旁莺燕不数,他也只会因为你受伤。” 他只会因为你而受伤…… 繁匀青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只回荡着女人的话,反反复复,一字一句又像是岩石重击在心上,一阵阵的生疼。 她正处在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这时候门外猛地冲进一股沉重的气息,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将两人朝玉牢儿的方向推去! 度华年本就站不稳,这一下致使他半扑在繁匀青身上,一起被推到玉牢儿脚下,两人齐齐扑倒在坚硬的冰面上。 “……又是谁啊!”繁匀青被摔得很疼,顿时十分生气,忍不住咋咋乎乎起来,一边起身去看门口。 一阵尘雾中,高大的身影逐渐显现在他们眼前,不见其人,就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度华年伸出手拦在繁匀青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脸色苍白得不能再白了,活像是见到了鬼。 玉牢儿紧盯着那人,脸色也十分难看,铺满四周的荆棘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她的身侧,盘踞在她脚下,度华年和繁匀青的身旁,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哈哈哈——”门口那人大笑着,慢慢走了进来,“我的好表弟,多久回来的,怎么都不通知我来接你呢?” 度华年目光渐冷,却笑了起来:“……荆平天。” 荆平天走到门口站定,慢条斯理地将对面三个人分别打量了一遍,像是对猎物志在必得的捕猎者。 “度华年,这过了一百年,你倒是越来越没礼貌了……还是说——” 他将目光移到繁匀青脸上,古怪地笑着:“还是说,自认为找到了她,也就无所忌惮了?不过我看也不像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这个字仿佛在无形之中化为蒺藜,狠狠地刺进心里,扎下深深的根。 繁匀青有些恍惚,从刚才度华年与玉牢儿说话开始,她就有一种错觉,他们虽然好像是在谈论着她,其实,并没有。 他们只是在说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并不在这里,很有可能已经死了,那个人与她存在着若有若无的关系,也有可能与她并没有关系……她只是某个人的替代。 荆平天的这句话,更是加重了她心中的怀疑。 从他还没有现身说第一句话开始,繁匀青就觉得十分不舒服,他带着何种想法而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繁匀青稳了稳心绪,强迫自己不去追问荆平天针对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扭头对度华年道:“你是欠他钱了,还是抢他娘子了?看起来跟你有深仇大恨啊。” 没有等当事人回答,荆平天大笑道:“夺我所爱,取我性命,你觉得此仇此恨,够深重吗?” 一百年啊,一百多年啊,他恨了无数个夜晚…… 繁匀青盯着度华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么喜欢干抢亲的事情吗?” 度华年回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无奈地笑着微微摇头,并不解释什么,以刀撑地站起身,拦在繁匀青面前。 玉牢儿低头俯视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浑身血迹斑驳,眼眸中终于流露出除了癫狂之外其他的东西——带着悲悯,又像是不解。 “少家主……”她低声道,“如果留下她,玉牢儿可以帮您逃出去。” 荆平天咧开嘴角,用舌头舔着森森白牙:“死女人,不和我作对你会死么?哦对,我怎么忘了,你已经死不了了……” 繁匀青有些震惊,抬起头看了一眼玉牢儿。荆平天所说“死不了”,大概也与她这副怪物一般的模样有关联吧? 玉牢儿抬起眼,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褪去,仅留下死水一般的平静,看着荆平天道:“一百年了……这种话早已听了太多,早已没用了。” 荆平天满不在乎:“反正你想这个女人死,我想度华年死,咱俩目的都差不多,不如各退一步,联手将他们抓住,自己把想要的人带走,怎么样?” 繁匀青瞪大眼,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这就被人瓜分了?! 度华年用没有拿刀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不要离我太远。” 他的气息就在耳边,繁匀青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冷笑着别过脸:“就你这样怎么保护我?前有狼后有虎,我一只大灰狼怎么带着你这只小绵羊跑?” “这座宫殿倚靠重云山而造,所以下面是冰川的暗流。”度华年似乎并没有听出来她赌气式的调侃,认真地回答道,“如果真的走不掉,我会先将地面打通,顺着地下的暗流,可以一直到我之前的那座屋子。” 他怕玉牢儿会同意,同意荆平天的提议。正如方才所说,人是会变的,他怕一百年的时间没有让玉牢儿磨灭恨意,只是让她失去了对他的忠诚。 所幸玉牢儿并没有答应,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我说过,少家主是我的底线……” “底线?”荆平天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仰头嘲讽地大笑起来,笑到脸颊微微抽搐,笑到目眦欲裂,笑声回荡在这片空间中, “玉牢儿!你尽然跟我说底线?”他疯狂地嘲笑着她,“那一百年前,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说你想死,我也想啊!”一字一句,他只是自己发泄着,愤怒着,理智这种东西仿佛完全从他身上脱离掉了,“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死了就再也没有这些爱恨,死了才什么都不用管!” 一滴冰凉的液体,忽然从半空中落下,砸在繁匀青的脸上。 她不在意地伸手一摸,手上竟然抹了一片血,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半空中的玉牢儿落下的血泪。 荆平天说完,向前逼近一步,只看着繁匀青,眼中竟然露出羡慕:“……我真嫉妒你,无忧无虑。” “今天你别想走。”荆平天又将目光挪到度华年脸上,对着他森然一笑,道,“不过你如此在意这个女人,我倒不介意给你做出一个选择的机会。” 度华年觉得有些奇怪,微微皱眉。他不明白荆平天所说的做出选择是什么意思——这里只有繁匀青和玉牢儿,荆平天的目的只有他,做选择大概是会放过其中的一个。但是玉牢儿不肯走,这还有什么选择可做? 荆平天朝门口一抬手,女子的尖叫声响起,刚好走到门口的那个人,就这样被他隔空抓了过来。 一身红色喜服,面容姣好,双颊带着桃花色的粉,正是跟着一起找来的殷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