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中有一处清渠池池宽水深,可供学习游泳。
庄妍音初次下水,在宫女试着放开手后一瞬间忘了宫女所教的技巧。沉入了水底下意识睁眼求救清澈的水蔓延进眼眶,刹那便觉胀痛难忍口中也呛到水,窒息之间被宫女捞出水底。
庄妍音呛得猛咳急促呼吸新鲜空气。
两名宫女惊慌请罪。
她有些失神目光毫无焦距望着远处。
宫女慌张道:“公主您怎么了?都是奴婢们的不是!”
“不怪你们。”
眼睛涩痒,生理性泪意冲刷出眼眶。庄妍音望着清澈水波,想起季容说的那水深数百丈,又不干净,卫封在水底险些失了半条命仍不愿放弃那口沉重的珠宝箱。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又埋入了水中试着宫女所教的练习屏息。
游泳对她来说难学一点,因为沉入水底的时候需要闭眼她恐惧于黑暗花了四日才终于学会。
而初九伤也好转了许多前来询问她:“公主近日心情可好些了?”
“我一直很好啊怎么了?”
“无事,属下只是担心您,公主还想在行宫玩些什么?属下去安排。”
庄妍音失笑:“又不着急,齐帝的人不知我在此处。大齐近日有何消息?”
初九敛眉说起:“大齐在举国二十一城点了明灯。”
庄妍音有些诧异:“你细细说。”
“也是外界传的属下并不知是何情况。”
庄妍音吩咐初九去打听这些消息,难得今日是个阴天,她又换了窄袖劲衣去骑马。
行宫马场辽阔,庄妍音望着这濛濛天色,似乎后知后觉明白大齐为何举国点亮明灯,竟有片刻走神。身下是匹温顺的马,竟似乎也感应到主人迷失了方向,收蹄不住栽在身下烟尘里。
庄妍音被马甩到地上,宫人惊呼“公主”,她狠狠滚落了一圈,被初九扶在怀里。
“公主,可有摔伤?”初九急声问她。
庄妍音目光落在初九脸上:“那明灯是否彻夜长明?”
初九不料她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微愣片刻点了下头:“属下扶您回宫去宣大夫。”
“你知晓外面的情况是不是?”
初九垂下一双好看的凤目,只道:“属下知晓的不多。”
“我已下令要你将大齐的消息都及时告诉我,你隐瞒消息,还算是我的心腹?”庄妍音恼道,“你不说我就重新换个心腹。”
“那灯叫明音灯,彻夜长明,每里七盏灯,只为照亮在外游子、失足老翁、远乡妻子。”初九说完垂首扶起庄妍音,示意宫女与陈眉来搀扶,又派人去诏来大夫。
膝盖摔得疼,但庄妍音听闻这话忽然就没那么疼了,微怔片刻便弯起唇角,既有几分欣慰开心,又有些苦涩。
这灯很明显就是为她设的呀,他在小说里不许后宫妃嫔奢侈浪费,自身也从不奢靡铺张。
大齐二十一城,这么多路灯,不管搁在任何朝代时间久了都是沉重的负担。
庄妍音一面担心朝臣对卫封不满,想去制止卫封。一面又觉得心里有丝丝甜,他这算是开窍了吧。
卫封再次收到季容与亲卫传回的信,依旧还是没有庄妍音的消息,而距离她离开已经有半个月。
季容在信中说怀京内没有庄妍音回宫的消息,而他也才抵达亥国,正在调查。
卫封再坐不住,决心将朝政交给楚夫子与厉则,亲自去寻庄妍音。
楚夫子不曾怨怼他,安静听他说完交代的公务才道:“这是最后一次。”
卫封敛下眸中愧然目光,称是。
楚夫子道:“这是最后一次你欺铃铛。”
“夫子。”卫封终是承认,“是,是朕欺负了她。朝中就劳烦夫子坐镇,沛申四月归来,届时朕”
他的话忽然被一声急促的脚步打断。
信使急迫冲入殿中来,顾不得礼仪,直接沉沉一声跪在大殿上,双手将一份奏报高举过头顶,干裂的双唇道:“皇上,庸山关八百里加急战报!”
卫封深邃双目瞬间阴沉,不等福轲呈上已旋身拿起奏报,读下去后双眉紧皱,紧绷的下颔骨线条锋利冷峻。
楚夫子与厉则也皆明白形势不妙。
厉则与卫封的视线隔空碰撞,读懂卫封眼底的意思,疾步出殿去召集文武百官上午朝。
这是自硝烟战火里来的急报。
吴国与赵国结盟,趁齐不备攻打了齐国防守最弱的庸山关,庸山关在大齐以北,地势险峻,紧邻赵国潼关,又近吴地湖泊。
虽然卫封已经提前派钟璞光驻守庸山关,但钟璞光去时已晚,这封战报传到卫封手里,中间早已隔了数日。战报上言,庸山城失守,齐军退至主干线外,算已失了庸山城,如今唯有等钟璞光与朝廷派兵增援。
朝堂上,文武百官神色皆颇凝重,谁都知晓吴乃大国。
就算当初他们大齐攻打申国时吴国强盛已久、大兴文治雅学而忽略了武治,但元平七年齐吴一战是他们大齐输了,割让城池不说,还奉上了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这么一个强国,这悄无声息的三年里一定已经暗中部署,又与赵国结盟,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卫封于朝堂上交代楚夫子与厉则坐镇朝堂,率将点兵,派卫夷去代替季容寻找庄妍音,此战他要亲征。
但这是两国联盟,他不便多带兵力,有半数皆要留守在魏都,免于朝中虚空而落入吴国计中。
临走之前,他又将象征皇权的帝王玉令托付给楚夫子,如果庄妍音回来将此令交到她手上,以免朝官待她不敬。
卫封携军踏上北上征途,粮草与医药准备沛足,七万兵马先行,余下十万兵力驻守于各城,等候诏令。
队伍一路甚少停歇,八日后抵达广平城,而此时的大齐已接连被赵吴两军夺下庸山城与广平郡两座城。
卫封的出现,给了残兵病将希望,即刻布阵,精军驱退了城中敌军,三日内夺回了半城。
齐军营帐中,卫封身着金色铠甲,残阳光束里可见被风卷裹着的细小尘埃,凛冽冷风中依旧可闻浓烈的血腥气。
季容终于自亥国策马归来,一路不曾停歇,与卫封入营了解军事战况,末了才提及庄妍音。
“臣在亥国都没有打听到公主的消息,公主要么安全无虞,要么便已落入敌人之手。”
小兵抬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掀起帐帘的瞬间,霞光漏进来,照亮了卫封的眼。卫封远眺着天际云霞,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庆幸。
他庆幸吴国打的不是随州南关,若是南关,那里靠近周国,她若是还在路上,恐怕会受波及。
见识到庄妍音的聪明,卫封倒并没有如一开始那般担心庄妍音了。那劫持她的青衣人虽然她不认识,但那人似乎与她相识,该是存心放了她。只要她不遇上楚蠡,她便是安全的。
他甚至第一次在战场有了败的念头,哪怕是刚登基那一年,他第一次意气风发踏上征途,都从来没有想过会败。现在明明拥有了两次胜仗的经历,他却害怕了会败在吴国,会将她连累。
她不在他身边也好,至少他不会连累她,若他真的败了,她还有机会逃命。
这场战争天下皆知,却独独身在蓬莱行宫的庄妍音不知。
在海岛上住了这么久,每日沙滩上的螃蟹与海星、海蚬都被她铲腻了,大齐也再没什么动向传来,只听初九说那明音灯已点到随州,也许她站在大周的边境便可瞧见隔岸那头的灯火。
这么久过去,卫封没有向她父皇讨要她,他并没有为难大周,还为她修建千万盏明灯,她是不是也应该顺着这个台阶下去,回去同他好生做个约定才对?
她不曾谈过恋爱,他也不曾。
成年人之间,跑一回也就够了吧。
他既已明,后面用沟通才是最好的方式。
庄妍音听着耳边初九的箫声,捧着镶宝石的金樽,杯中是清甜新鲜的椰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