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抚着温祈的面颊,含笑道:“等时机到了,朕自然会告诉你。”
温祈暗道:莫不是作奸犯科之事罢?但若是作奸犯科之事,何须由我来办?愿意效劳者怕是多如牛毛,故而该当是这暴君自己办不到,且惟有我能办到之事。
究竟是何事?
我现下无异于身陷囹圄,生死皆在这暴君一念之间。
他绞尽脑汁,直觉得自己除却这副身体一无所有。
这暴君果然还是想吃了我!
丛霁心知这温祈定然又误会了,失笑道:“你倘若好好用功,朕定不会将你送去尚食局。”
温祈浑身一颤,乖巧地道:陛下,温祈定会好好用功的。
“你早些歇息罢。”丛霁正欲离开,却见温祈仰起首来,问道:陛下当真要撤去铁环与铁链?
他望住了温祈,许久才道:“你愿被铁环箍住腰身,愿被铁链限制行动范围么?”
温祈大着胆子,诚实地摇首道:不愿。
丛霁郑重其事地道:“你既不愿,朕便不会再那么做。”
温祈意外地得到了丛霁的承诺,心下迷惑更甚。
这暴君到底对我有何所图?
丛霁出了丹泉殿,前往太医署。
丛霰饮过汤药,早已入睡了。
丛霁坐于丛霰床榻前,而他身侧则是周太后。
周太后本想将丛霰安置于永安宫,便于照顾,由于刘太医直言搬动丛霰或许会加重其病情而作罢。
她见得丛霁,登时怒火中烧,又不能将丛霁如何。
她深知丛霁的手段,亦目睹过丛霁提剑杀人,猩红满身的可怖模样。
丛霁能将她尊为太后,亦能将她剥皮抽骨。
她决计不敢得罪丛霁,上一回,她出于担心而出言责问丛霁,侥幸并未触怒丛霁,逃过一劫,直到如今,她依旧后怕着。
于是她客气地道:“陛下,霰儿已无大碍了,只是须得歇息一阵子,将身体养好,陛下不必挂牵,霰儿由哀家守着便足够了,更深露重,陛下早些就寝罢。”
“多谢母后关心。”丛霁话锋一转,“你那侄儿如何了?”
先前被敲打过一番后,周太后便书信于自己的侄儿,命其尽快从卖官鬻爵之案中摘干净。
闻得此言,她心下一震,难不成陛下其实起了杀心?未曾想过要放她侄儿一命?
丛霁勾唇笑道:“卖官鬻爵之案的主使者王大人已死于朕剑下,朕听闻王大人与母后沾亲带故。”
周太后勉作镇定地道:“哀家却是不知自己与那王大人沾了甚么亲,又带了甚么故?”
丛霁歉然道:“也是,母后久居深宫,不知此事理所应当。”
周太后未及放下心来,陡然闻得丛霁提醒道:“卖官鬻爵之案牵涉周家,朕体内亦流着周家的血液,实在不愿与周家为难,望周家好自为之。”
话虽如此,丛霁心里却已打定主意要对付周家了,周家权势太盛,不利于平衡朝政,且周家作为名门世族却早已腐烂,出了不少败类,必须根除。只是碍于周太后的亲舅舅与亲弟弟根基太深,他不得不忌惮,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手罢了。
周太后的亲舅舅周纭乃是镇守边疆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手握五十万精兵。
而周太后的亲弟弟周越泽则是正二品光禄大夫,在文官当中颇具分量。
早朝之时,丛霁偶尔会因为控制不住嗜杀之欲,险些杀了朝臣,但清醒之时,他必须再三权衡。
言罢,他瞧着丛霰低声道:“阿霰,朕明日再来探望你,你定要快些好起来。”
而后,他别过周太后,出了太医署。
其后,他并未回寝宫歇息,而是去了天牢。
天牢内关着他用来消解煞气的死囚、卖官鬻爵之案的疑犯,以及那刺客。
一踏入天牢,便有恶臭铺天盖地而来,他似无所觉,径直去了关押那刺客的牢房。
此前,秦啸已向他禀报过了,审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目前而言,丛霰被刺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刺客见是丛霁,咿咿呀呀地求饶。
丛霁挥剑斩断了刺客身上的铁链,叹息着道:“朕知晓你定是为人所迫才做下这等事,七殿下已渡过难关,你亦是朕的子民,朕不怪你,你这便走罢,切勿再落入奸贼之手。”
刺客又惊又喜,不断地向丛霁磕头谢恩,连额头都磕破了。
丛霁摆摆手:“走罢。”
刺客当即拔足狂奔,仅余一地或新或旧的血印子。
丛霁自然不会这般好心,无论那刺客是否被逼无奈,既然差点伤了丛露,且重伤了丛霰,便该付出代价。
他这般做是为了引出线索。
他早已安排好人手尾随那刺客。
不知不觉间,他从天牢到了丹泉殿。
他放目四顾,不见温祈,心脏霎时一紧。
幸而,他一接近水池,便瞧见了此起彼伏的泡泡。
他定睛一望,温祈正沉于池底,蜷缩着身体而眠。
他并未打扰温祈,自去软榻躺下了。
眼下万籁俱寂,他一阖上眼帘,沉下心来,便能听见泡泡升起又破裂的声响。
他聆听着这声响,未多久,酣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