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洞内没有灯,里面是真正的漆黑不见五指。 如芷本以为进洞会冷得她发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没想进去之后没觉得冷,先感受到了一团暖意,这暖意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神力低微,连火都燃不了多长时间,干脆也懒得费那个体力,沿着岩壁摸黑向前走,脚底冰面滑溜溜的,如芷走得很小心。 岩壁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冻得她手上的肉都快掉了,于是拉起衣袖包住手,重新覆上去,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口鼻间吸入尽是冷气,如芷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唇有些干。 其实她虽然在文和君面前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的样子,但是自己心里也是疑惑的——她不能十分清楚地说出非要去陪着帝君的理由。 那些所谓要去给帝君讲笑话的话,都不过是她糊弄文和的。 如芷以前不知道“帝君”是什么样的官职,但她后来想了想,也隐约明白了一些。 在她知道的神仙名号里,能冠上“帝”这个字的,不过只有她爹,龙帝,与青阳帝君三位神仙,而青阳又是麒麟族唯一后代,虽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皇族,但既然他有了这个称号,就是一族之帝,再怎么样,不可能没有几把刷子。 ——而且他昨天看起来真不像受了多大伤的样子。 就算他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可她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要去陪陪他。 走了一会儿,如芷觉得有些奇怪——这里的冰和外面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寻常的冰若寒到极点,伸手去碰时肉都会粘在上面,转瞬那片肌肤也会变得寒冷,而这里的冰,仿佛是从骨子里开始传递寒冷的。 如芷只觉得身体内骨头都快被冻碎了,可她的手还是温热的。 玄冰洞越往内走便越寒冷,渐渐地,如芷感到先前进洞时罩在她身周的那点暖意已经不够用了。 她的脑子变得迟钝起来,但是周遭一片黑暗,若不是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她甚至分不清前后——此时再退缩,那也太晚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如芷终于看见隐约的一点光亮。 她的脑子顿时被欢喜冲得清醒了些,勉强提起些力气,加速朝那点光亮走过去。 光点越来越大,如芷渐渐看清那是一盏鲛油灯,灯下依稀端坐着一个人影。 再靠近,灯下显露帝君出瞑目打坐的模样。他一身清冷,没有半点鲜活气息,仿佛一座从岩石上长出来的浮雕。 如芷蓦然停下脚步。 莫名地,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帝君这样独自活着,已经有多久了? 岩壁太冷,看得清路以后如芷便没有再扶着。她的两只腿已经冻僵了,只能艰难地一寸一寸移动。 帝君坐在一张光滑无痕的冰床上,如芷靠过去,低头从床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冰床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苍白的脸色与发紫的嘴唇,如芷伸手摸了摸下唇,随后被自己手指的凉意惊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已经不可思议地发着寒气——寒意已经从她的骨头蔓延到肌肤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十分想要睡过去,可帝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了,想必自己会被冻死在这里。 照理说,如帝君这般等级的神仙,应该早早地就察觉到她的存在,可他纹丝不动,是因为神识沉得太深么? 如芷怕帝君一不小心岔了气,不敢轻易打扰他,便小心地在旁边坐下来。 这冰床看着就冷,但是周遭全是冰,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坐——她实在站不动了。 预料之中的寒意并未袭来,相反地,如芷感到从冰床有一股暖流缓缓进入她的体内,蔓延至她四肢百骸。 她偏头看向青阳——这股暖流似乎是从帝君那里传递过来的。 筋骨松软下来,如芷的困意却在这舒适中更浓了。 朦胧中,她迟缓地想着:为什么分明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那每次出来救自己命的红光却没有半点动静呢? 梦里如芷本能地朝更温暖的地方移动,不一会儿,她的头就歪向了青阳,随后砸在青阳肩上。 青阳猛地睁眼! 他的确没有察觉到如芷。 在此处闭关时,整座玄冰洞都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凡有半点异动他都能够轻易察觉。 但如芷不在异动的范围内。 好在他神识虽沉,身体却足够灵敏,些微触碰都能使他惊醒,如芷方才的那一砸,使得他的神识几乎是被甩了回来。 青阳没有感受到危险,便先伸手揉了揉疲乏的太阳穴,使得视线恢复清明,随后他才侧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团毛茸茸的黑球,反应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个脑袋。 有谁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到这里来? 青阳只是思考了一瞬,立刻惊得从床上站起,脚落地还未站稳,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如芷倒向冰床的头。 没有了青阳的冰床瞬间变得寒冷无比,如芷忍不住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呼吸急促起来。 青阳重新坐下去,伸手探了探如芷额头,触及一片冰凉。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如芷整个人揽进怀中,握住她的手传递热气。 ——心都要疼碎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青阳垂头,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询问。 如芷自然不会回答他,但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除了文和那王八羔子还能有谁? 出去以后非得让他脱层皮不可! 青阳在心里问候了文和一百八十遍,且很有教养地没有涉及到文和的祖宗。 似乎是觉得不够温暖,如芷将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坨,拼命往青阳最柔软的腹部拱。 青阳被她拱得浑身燥热,只好用力将她摁住,如芷总算安分下来。 过了许久,她忽然动了动,随后轻轻将头埋进青阳胸膛,喃喃呓语:“……我保护你呀……” 青阳一怔。 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亲族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那漫长一年里如同剥皮蚀骨般的痛苦仿佛还在鞭笞他的身心。 他缓缓闭上双眼,无奈而苦涩地一笑。 “你怎么能……” 许久,青阳弯下腰抱住如芷,将唇印在她的额头。 眼睛酸痛无比,他最终没有忍住,任一滴泪从眼眶里逃了出来。 有一个名字,他魂牵梦萦近万年,却始终不敢出口。 ——“瑶华,”青阳声音哽咽,“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