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到家中密道不长,但里面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没有,青阳好不容易摸着岩壁慢腾腾蹭回去,却发现密道入口被封住了! 以青阳的力量,随便哪个神仙捏个结界都能将他封死在里面,更别说自家神力高深的爹娘。 想必是家中来客,不能让他从这密道出去罢。 青阳叹了口,抱着食盒沿岩壁坐下,等了许久也没见着那边有什么动静,他觉得再等一会儿自己就得睡着了,脑子里有那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很快被他摇头晃掉——这会儿回后山,指不定要被瑶华取笑成什么样儿。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青阳脑子里迷迷糊糊走马观花似的做了好几个梦,入口才隐约透出几丝光亮。 他脑袋里浆糊一般还未完全醒转,朦胧间感觉有谁轻柔地将他抱了起来,怀抱里是十分熟悉的味道,因此他放心大胆地沉睡过去,比方才睡得还要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青阳在自己的小床上。他出门晃荡了一圈,鬼影子也没见到一个。晃到大堂,却见堂内椅子碎成块状,七零八碎地散落一地,挂着的几幅字画被撕成几片,旁边几根顶梁柱上俱划了深深的刀痕,显然是打斗过的痕迹。 满目疮痍。 青阳从那刀痕里幻想出锋利的寒刃,一时之间竟被吓得有些哆嗦。 回想起昨夜密道入口被封,大堂又是这般景象,很难让他不联想到极坏的一面。 青阳浑身一个激灵,方才半梦半醒的状态顷刻间散了个干净,脑子里清醒无比。 他回身往自房间跑去,这才发现自己出来时竟没注意,家中各处都是凌乱模样,花草凋败,偌大的院子竟似一个活物也无! 唯一未遭荼毒的是自己那个小屋子。 青阳坐在床边,心跳如擂鼓,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昨夜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可他实在回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大概是娘亲将他抱回来的。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猜测:难道救下瑶华的事被麟帝发现了?又或者……那向来看爹爹不顺眼的麟帝终于找着什么把柄要制裁爹爹么? 青阳木然坐了一会儿,又将所有猜测推翻——若是如此,娘亲又怎么会还将他抱回来呢,既然自己还在家中,便说明家里还算安全,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半个字也不与他交代。 想到这儿,青阳猛地站起来,上上下下将自己屋子翻了个遍,终于在枕头底下看见子菀留的字条: 昨日不过是妖兽闹腾,孩儿莫怕。 青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并非麟帝那儿出了什么幺蛾子,也不是瑶华被发现。 他一颗心刚放下来,却又被下一句话硬生生扯到嗓子眼—— 因须得将妖兽送回北海封印,家中混乱尚未收拾,孩儿便去后山住几日罢,也好有个照料。 青阳:“……” 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究竟他去后山是被瑶华照料,还是去给瑶华当老妈子? 饭谁管? 就算神仙不吃饭饿不死,那么睡觉的地方总得有罢?那半边屁股大的小瓦房,他是睡房顶还是睡门口? 青阳忽然觉得似乎自从瑶华来了以后,娘亲就对自己不怎么上心了,当初说了一句“做姐姐”,那便宜娘亲便还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姐姐,以为她能照顾自己似的,可瑶华那混世魔王,未曾知晓的时候尚能遐想一二,如今见了她那副熊模样,也真能放得下心? 说来也怪,父母分明都身强体壮,神力在族中俱是数一数二,偏偏生出个儿子是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修不得神力,长了万八千年还是个稚童模样,出去不是被这个欺负就是被那个欺负,新来个漂亮姐姐也欺负,当母亲的竟还送羊入虎口! 青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可想归想,青阳仍然收拾好几日的衣物和其他必需品打了个包,乖乖地往后山去。 其实他明白,母亲所说的什么家中混乱只是表面借口,原本即使混乱,他也能住得下去。之所以不让他留在家中,是因为当他们都不在家时,那些豺狼般的哥哥弟弟们便会扑过来,想方设法地折磨自己。 这样的苦头青阳不是没吃过,因此往常父母离家时都是将他一起带走的,如今有了个瑶华,那不知是不是亲生的爹娘竟然就这般撂挑子了…… 走出密道重见光明,青阳轻车熟路地往小瓦房走,方才远远望见那模糊的影子,忽然,他的后脖子不知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妖精划了一下,原本紧紧系在脖子上的红玉石应声掉了,滚进草丛中一时没了踪迹。 青阳反射性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原本伫立着小瓦房的地方并没有第一次来时的那片空地,而是如周围一般,立着密密几棵高大的乔木,若非他方才已经知道小瓦房的方位,此刻定然会迷路。 ——这里是何时变了模样的?为何忽然要改变幻术? 青阳没来得及多想,蹲下身子寻找红玉,神力低微如他,没有那块红玉是过不了那片幻境的。 待重新戴上玉石,青阳终于又看见那栋瓦房,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小瓦房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大瓦房,足有原来的两倍大,似乎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青阳捏了捏纳物囊的绳子,心道:这哪里是因为什么“妖兽闹腾”,分明就是早有谋划! 瑶华早早地就站在门口迎接他,见他走近,热情地扬手道:“快来看我们的大房子!” 青阳被那“我们”二字惹得满脸通红。 “大房子”并非独立一栋,而是两栋挨在一起的小房子,内里隔着两层墙,并不相连,青阳看到这儿,悬着的心才堪堪落稳——若真要住同一屋檐下,他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应对。 身体是稚嫩了些,可心智已是少年,毕竟都是将近万岁的神仙了……孤男寡女,实在不好。 瑶华却仿佛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只是高兴,带着青阳将房子前前后后转了个遍,满怀期待与快乐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里飞出来。 青阳蓦然有些心酸。 果然,一切不在意与看得开都不过是一张伪装出来的虚假面皮,贴得再紧也会有偶然的那么一个时刻,将满心寂寞与悲痛从缝隙中泄出来——即便她是笑着的。 这么大的孩子,有哪个不是在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只有她考妣故去,亲族如仇,天地偌大,再没有哪个地方是她归处。 青阳心中萌生出一股浓浓的悲情,可这悲情方才冒了个尖儿,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影子,便被瑶华一句话敲了回去——“蛋蛋,我肚子饿了。” 青阳:“……” 她叫他啥? 见他没反应,瑶华顺手在青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重复道:“我肚子饿了,没有饭吃么?” 青阳:“……” 方才真是瞎了眼才可怜她! 不过这事也在意料之中,青阳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从纳物囊中掏出几双碗筷和两口锅,还有各种调料与食材。 瑶华惊叹道:“你这是把厨房搬过来了啊?” 青阳没理她。 瑶华又啧啧感叹道:“没想到你还真会做饭。” 她跟着青阳走出屋子,见他熟练地在房前空地上架起锅来,不由得问道:“我以为你在家中应当很受宠爱才对,怎么做起这些活来这么熟练?” 青阳放米入锅,掺够水盖好锅盖,随着瑶华的问话神思飘回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灶台高,却硬是被尧泽逼着站在短木凳上学做饭,而子菀就在一旁嗑瓜子看热闹。 当时他那不亲的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那时尧泽一边挽起袖子切菜一边指着娘亲道:“瞧见没有,男子汉在外顶天立地,在内就得精于厨艺,将来才能找着像你娘这么好的老婆!” 青阳站在凳子上没法移动,被锅里油花子溅了一脸却只能生生受着,心里鬼火乱冒地想道:这辈子绝不与不会下厨的女子打交道。 可惜世道总不那么如人意,他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一个同龄女性便是瑶华这小魔王,别说下厨了,她若是哪天会叠自个儿的衣裳,青阳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些理由青阳是一个字也不会对瑶华透露的——苍天可鉴,除了第一次见她时被她所惊艳,自见到她在房顶上拿砍刀瞪自己起,自己就再没有半分旖旎心思,更是从没想过什么媳妇老婆一类——那不是讨贱来的么? 脑子里七拐八绕想了一会儿,再回头却已不见了小丫头身影,青阳不怎么在意地重新照看自己的锅,方才搅了搅锅内黏底的米饭,便听见身后瑶华银铃似的声音响起:“青阳,你看。” 青阳应声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他心中茫然又无可奈何地想着,苍天还是别鉴了罢,他承认自打第一眼见到眼前这小丫头自己的心术就不怎么正,那些旖旎的心思虽偶尔会被她打断,却总是再次因了她的几句话或几个动作就这么藕断丝连地缠绵着,往后大概也要一直缠绵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