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一年,什么事情都来得及发生一次了。 最初的那几个月最是难熬,整日都在担忧父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青阳耐着性子等满了一年,两年,十年,依旧什么也没等到,再往后等,他便有些不知时间几何。并非再也不担忧,而是心中已被一种名为麻木的情绪爬满,叫他生不出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了。 尧泽临走时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些,但太大容易被发现,是以终究也没多大块地。 时间就在这小小一隅日复一日如水般地流过,青阳抱着尧泽留给他的几箩筐书,开始小心翼翼地缓慢地修炼,每日做着些乏味相同的事情,竟也把日子混了过去。倒是瑶华令他十分意外,这许多年枯燥的生活,她从来未曾有半句怨言,实在与她原本的性子格格不入。 如此又是三十年。 多年修炼,聪敏如青阳,进展自然是飞快,虽说他离奈何这结界还有很长远的一段路,但如今他也已经到了即使不去触碰也能感受到结界变化的程度,是以当感受到结界有波动时,正在院中看书的他敏锐地站起身来,心中欣喜不足戒备有余,一边做出了十足警惕的动作。 瑶华原本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侧草地上,见他这副紧绷模样不由得一笑,道:“我没有感受出任何危险,你不必如此紧张。” 青阳瞥向她,见她优哉游哉一派悠闲,正要说两句什么,余光中忽然纳入一片人影。青阳转头看去,看见多年不见的父亲。 ——他变了很多。 尧泽原本就身形高大,又兼神力深厚,一直以来便有如影随形的霸气,可此刻他周身气息收得四平八稳,一点霸气也不见,反倒将麒麟一族容纳万物的包容怜悯神色放在脸上……这是上位者才会有的带了些漠视的宽容。 青阳僵着身子没动,目光移到父亲的衣襟上,这才看见尧泽水蓝色的外袍上用蓝色更深的鲛丝绣了一只庞大的麒麟,麒麟爪直伸至领口处,威严凶猛,仿佛下一秒便要抓上尧泽的脖子。 麒麟族虽一向自诩包容入水,却也绝不容许被外族轻看,于是便在衣裳上下了些功夫,尤其是麟帝的服饰,格外的威风凛凛,让人一看便心生敬畏。而尧泽此刻身上穿的这件,正是属于本族帝王才能上身的服饰。 青阳脖子梗得生疼,面上全是不可置信,却迟迟没发出一句疑问。 瑶华却没他那么多思量,看清来者是尧泽便欢快地扑了过去,唤道:“姑父,我们可等你好久啦!” 其实算起来,这小丫头见到尧泽的次数也不过二三次,但她仿佛天生自来熟,跟谁都活络得很快,尧泽自然更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见外,单手抡起她原地转了一圈,笑道:“等久了吧,这就带你们回家去!” 青阳觉得眼前这发展走向不太正常,他们抛下自己孩子擅自离开多年,就算知晓青阳不会大闹大哭一场,也至少应该双方先互相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再坐下来交流感慨、安慰解释一番,这才能逐渐拾起当年熟悉的感觉,亲亲切切地有肢体接触。 这厢还未将思绪理清楚,青阳便感到肩上被重重一捶,尧泽收回手,欣慰道:“身子骨不错,看来你这些年来没有偷懒。” 尧泽冲青阳张开双手,“来,让爹抱抱。” 青阳下意识看向瑶华,后者则好整以暇看戏似的看着他。青阳转回目光低头拍了拍被自己坐皱的衣衫,随后看也没看尧泽,目不斜视地直冲自己住了三百多年的小屋走去,砰地一声关了门,从头到尾半个字也没同刚回来的尧泽讲。 那是三百多年,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而是即便在神仙界也能算是足够漫长的三百多年。 他们临走时没有多余的几句交代,也不曾为他解释叫他放心,便将他丢在这巴掌大的一片天底下,同当时还算生分的瑶华待在一起,三百多年来从不过问从不探望,杳无音信地让他熬了这么久,然后忽然回来,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何况当时离开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几天?几年?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就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担忧煎熬放在眼里吗? 青阳觉得还没那么没心没肺——又不是瑶华那不长心肝的丫头片子。 尧泽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儿子竟会这样对待他,一时没了法子,无可奈何地伫立原地。 瑶华一看就知道青阳在发什么脾气,便问道:“姑姑呢?” 尧泽苦恼地挠了挠头,答道:“她还有些事,过会儿才能来。” “噢,”瑶华点点头,“那您就先在院子里等着罢,这种情况——”瑶华冲青阳的屋子指了指,“这些细腻的东西姑父您处理不来,得姑姑出马才行。” 尧泽颔首表示理解。 一阵沉默之后,瑶华忽然问道:“您知道你们离开了多久吗?” “这……”尧泽埋头算了半天,才道,“似乎有三百多年了罢?” “三百五十一年,四舍五入就四百年了。”瑶华面上笑嘻嘻,说出的话却有些伤人,“虽然我知道你们大概有什么苦衷,但作为父母,如此的做派,实在不太称职。” 尧泽还没将她那乱七八糟的四舍五入捋清楚,便听见她后面那句话,不由得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唉,是我们疏忽了,只是事前也不知会是那般情形……你们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所以……” 瑶华语气变得有些冷硬,“恩,这些话您一会儿跟青阳解释罢。” 尧泽见着小丫头一会儿一张脸,方才还欢天喜地过来抱,这会儿却又仿佛换了个魂,正想发问,瑶华已经自发解释:“方才只是想转移一下青阳的注意力,他难过得要死,我要是不说话,他能在那儿杵一天你信不信?” 几百年不见,这原本就不怎么把他当回事的小丫头似乎愈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尧泽面对一个不说的和一个能说的,颇感头疼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