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押着李慰的男人在她后颈上熟练地敲了一掌,前座的话痨看着她倒下去,出了一会儿神,直到电话里传来“夫人”的声音,她在呼唤他的名字:“马洛。” “在的,夫人,”他连忙捏着嗓子答应,把目光从昏迷的少女身上移开,却忍不住探出血红舌尖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您还有什么吩咐?” “夫人”冷淡地吩咐:“既然要做就手脚干净点,不要留下活口。” 说完也不等他再拍马屁,那边已经无情地直接挂断了。 马洛差点“啧”一声不满地喷出来,眼角瞄到驾驶座上的司机,又把声音吞了回去,舌尖抵住自己的上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被夫人冷冰冰地一激,他刚生出来那点旖旎心思就像被冰水浇过的热炭,立刻就没了热乎气儿,只好兢兢业业地把原定计划又盘了一遍。这次出来他带上了自己在咨议局的全部人手,以有心算无心,只要不出意外,对付那帮头脑简单的雇佣兵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不出意外。 “墨菲定律”,马洛脑子里闪过这个最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的词,他终于不耐烦地“啧”了出来,转头对司机道:“停车,按计划行事。” 司机点点头,将悬浮车降下来停到路边,他们特意选了一条沿河的窄道,远处是冬日里水枯底现的滩涂,大片大片的芦苇从滩途不间断地绵延到岸上,白头无期,不知名的水鸟哆哆嗦嗦地踩着飞絮低空掠过。 马洛亲自捧着杨悦的医疗舱下了车,换乘到早就等在道旁的另一辆车上,其他人也跟随他换了车,司机和李慰却被留在原车里,司机还探出头仰望马洛越飞越高的悬浮车,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等到马洛的悬浮车彻底没入云层,再也看不见了,司机缩回头,关上车窗,死死地锁紧车门。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李慰,她脊背朝外地蜷缩在后座上,身上穿的外套至少大出两个码,没有暴露任何腰臀线条。但青春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无处不美,在男人眼里,单是少女那截弯曲的脊梁都透着青稚的脆弱的诱惑。 司机又抬头望出去,透过两边车窗看到远处的芦苇丛无风款摆,过冬的水鸟被惊地飞起来,他知道是狙击手在调整藏身位置。他们是这次行动的配角,主要负责清理受伤的雇佣兵,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一个都不行。 而这次行动的主角是他,还有后座上带着追踪器的女孩儿,以及后车厢里的空气燃烧炸/弹。那是马洛从咨议局里好不容易搞来的最强的非军用炸/弹,爆炸速度为四千每秒,爆炸时会引起严重的冲击波,足以让方圆一公里寸草不生。 司机弯下腰,在踏板附近拖出一个无线按钮,紧紧地攥在手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的地平线。 他心情平和,连激动都没有,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去赴死,倒像下班以后洗刷整理准备邀请朋友来参加自己的晚餐聚会。 万事俱备,就等客人们出现了,他默默地想。 ………… …… 另一边,归祚明和光头佬带着雇佣兵们远远地追了上来,他们并不是没有警惕心,归祚明特意安排了一名雇佣兵用仪器持续扫描前方的路况。 “他们停下来了。”他对着追踪器的显示屏皱眉,“那附近是一片芦苇荡,杀了人只要把尸体往里面丢,不用明年春天就化为肥料。” 光头佬利落地道:“我们动手。” “你想好了?”归祚明审视他,“现在动手对方很可能会猜到是我们干的,如果他们吊销了已经发出来的许可证,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就不留活口,”光头佬站起身,把充能完毕的等离子炮筒重新装回右臂上,“他们不会知道。” 猜到他会这么说,归祚明听着都头疼,忍不住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没那么简单,我们查不到对方的身份,不知道这潭子水到底有多深,李慰也不肯告诉我他们的秘密……唉,早知道现在要这样不顾后果地蛮干,当初又何必把那两个孩子卖给他们。” 光头佬听他一个人长吁短叹,知道自己这个搭档哪里都好,就是聪明过头容易瞻前顾后,于是用完好的左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怂,就是干。” “操,你说谁怂了?!” ………… …… 如果死亡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在今天,此时此刻,那一定是司机坐在车里的驾驶座上远望出去的那条地平线。雇佣兵们的车载扫描仪作用范围是前方一百五十到三百米,而空气燃烧炸/弹的笼罩范围是一公里,遥远的差距反过来推进了生与死的距离。 不仅如此,雇佣兵们为隐匿行踪,还将半空中的悬浮车降低了高度,几乎是紧贴地面行驶。 近了,越来越近了,高空中仿佛有一双冷酷的眼睛看着这场悲剧即将不可避免地发生,也或许她并没有冷酷到底,借着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将一缕忧思适时传递进李慰的梦中。 李慰在做梦,梦里她有父亲也有母亲,生活圆满幸福,但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焦虑,无论她亲爱的老爹如何安慰都不能使她平静下来。 年轻英俊的老爹把她抱到膝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问她:“甜心,你想要什么,告诉爸爸,什么都可以。” “我不知道,”李慰搂着老爹的脖子,沮丧地把脸埋进他硬梆梆的制服领子里,“爸爸,我不知道。” “你想一想,认真地想一想,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想起来。” “我……我……” 在梦里,李慰家隔壁那位吸/毒而死的邻居阿姨还活着,她如愿地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咯咯”的笑声隔着栅栏都能清晰地传过来。 “爸爸,我想起来了!”李慰蓦地抬起头,看着她老爹的眼睛,大声地喊出来,“我想要一个弟弟,不,不是弟弟,是学生,不,他是什么都好,他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我不想要弟弟不想要学生只想要他一个——” “杨悦!” …… 半空中,马洛的悬浮车正在平稳地向前行驶;地面上,雇佣兵们的悬浮车即将越过地平线;芦苇丛中,狙击手凑近了瞄准镜;滩涂岸边,李慰在睡梦中呼吸急促,司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转回头,拇指摩挲按钮,随时准备按下炸/弹启动键。 …… “杨悦!”李慰在梦中发出的呼喊传达到了另一个人的梦中。 “嘀嘀嘀嘀!”马洛的悬浮车内部突然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根本没人能分辨声音来自哪里,所有能发出警报的东西都在尖叫,马洛刚端起一杯“螺丝锥子”,他的属下有的正在阖目养神,有的正在通过公民终端连接网络,有的正在玩单机游戏……不管他们十分之一秒前都在干什么,十分之一秒后,他们全部“静止”了。 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都变成被嵌入琥珀的昆虫,维持着本来的动作不能移动分毫,马洛端着“螺丝锥子”,眼看晃荡的酒液都僵停在半空,他惊讶得想要放声呼喊,却连把眼睛睁大一点都做不到。 十分之一秒后,马洛动了,但不是他自己的主观行动,他身不由己地动作,看到自己坐下、起身、坐下,看到“螺丝锥子”分成一半金酒和一半青柠檬汁回到瓶子里;看到旁边的属下在网络上打字,倒着删掉了一个个发出去的文字;看到另一名属下的单机游戏“胜利过关”的音乐声倒着播放,胜利地退回了上一关。 他保留着清醒的意识亲眼看到时间在回溯,这辆车里的人,或许还有车外的人,全世界,所有的人。 “啦啦啦~”游戏机发出悦耳的音乐声,被倒退回去的新游戏关卡又开始了,马洛终于从玄之又玄的处境回到现实,他冷汗淋漓,口干舌燥,张眼望去其他人都平静如初,打游戏的打游戏,上网的上网,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经历了那场梦境般的时间旅行。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绝对不是,因为所有显示器上的时间都变化了,世界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五分钟前。 恰在此时,有个声音在马洛惊慌失措的脑海中响起, “告诉我母亲,如果李慰死了,她永远也得不到她想得到的东西。” 那是个很好听声音,清澈的、淡泊的,其实很不像孩童却肯定是孩童的声音! 马洛倏然侧首望向悬浮车后排,杨悦的医疗舱被置放在那里,安稳而平静,即使在所有电子仪器都莫名发出警报声时,马洛记得它也是悄然无声的。 他盯着医疗舱呆呆地看了许久,浪费了三分多钟,总算醒过神,急急忙忙打电话叫停了对李慰和雇佣兵们的灭口行动,不敢怠慢,紧接着又把他收到的警告转述给电话那边的“夫人”。 “夫人”得到这样的坏消息,听语气却听不出有丝毫变化,仍然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马洛小心翼翼地问,“我要怎么处置那个女孩儿?” “你问我?”“夫人”听起来略有诧异,“他只要你别杀那个女孩儿,又没让你放了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丈夫不是给她安了个间谍罪吗?那是咨议局的专业范围,你把她交给华莱士,他知道怎么收尾。” “交给华莱士”!这真是马洛听过最恐怖的消息,比时间旅行更恐怖!他费尽心思在“夫人”面前挣表现不就是为了给华莱士这个新任咨议局局长添堵进而把他挤下去吗,现在让他把功劳反手又还给华莱士,难道他看起来那么像个傻瓜? “咔嗒”,然而不等他喊冤,“夫人”又冷漠无情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