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笑看议论纷纷的众人。
除了憨厚正直的肖错和狡猾毒舌的景却,其他人投来怀疑的目光。其中有离州景候的老臣许景容许公,倾回文人墨客第一人时哲时先生,力能扛鼎的武世伦武统领,盗中侠士凤清凤女侠,机关术翘楚唐家的三小姐唐槿。
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人物,竟是华央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弟子华林。
华林二十六七的样子,面容斯文,举止彬彬有礼,放在现代就是架着金丝眼镜扮相儒弱的年轻人,然而他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让人一眼着迷。面上平静无波的唐槿飘了他一眼,被我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后,冷淡的收回。
我觉得有意思,想从华林脸上盯出花来,师姐抿嘴偷笑,白端淡淡看来,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和华林的目光撞个正着:“这半年来,多亏滕姑娘照拂,一路免受流民骚扰、傩教的苛责,才使得华央曲太平无事。华林在此谢过滕姑娘的大恩,日后有用得上华林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举手之劳。”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恩情,无非吃人饭食,护人一时。但华林执意要谢我,我也只好受用了。
眼下傩教盘查到这座城郊院子,逃进尚城是件争分夺秒的事。众人商量一阵子,决定采取声东击西的法子,派人吸引傩教和朝廷的目光,其余人扮作被劫持的商队混进城。
办法不是好办法,但最管用。只是这个吸引火力的人,不但要拥有迅猛敏捷的身手,还要做好被捉住的万全准备。就算被严刑拷打,骨子里应有对傩教足够的憎恨,不会轻易叛变。最重要的是,对尚城里的接应人,一无所知。
究其几点,我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说实话,越往后听,我就知道八成是我了。做好心理准备,我啃着桃子,跟众人讨价还价:“帮你们可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白端一听到“交易”这两个字,就知道我满肚子坏水,淡淡一笑:“说。”
“我帮师姐的忙,是因为她是我师姐。但我帮不帮你们,全看你们的诚意,帮你们是人情,不帮你们是本分。再说这么危险的事,得让我有点甜头吧。”
“摇姑娘不是我离州人,自然不会为少主出生入死。”到底是血气方刚的人士,武统领第一个对我颇有微词的。
“引开傩教之事实属重大,和离州不是一条心的人,即便再符合人选,也不会倾尽全力。我对她信不过。”凤清眉头一皱。
时哲很赞同凤清的话:“如姑娘是如姑娘,摇姑娘是摇姑娘,我等并未见过摇姑娘的本事,怎可凭她只言片语信服。”
“时先生说得严重了,摇姑娘习简山功法,自然不是平庸之流,昨夜傩教围剿,摇姑娘仅凭临终托付的玉佩,就能出手救我离州人,可见也是侠骨柔情的人。”面临众多质疑,唐槿竟为我出言,朝我和善的一笑。
我回以微笑,又听凤清冷冷道:“那就让摇姑娘拿出真本事吧!”
嚯,对我不信任?
众人或质疑或期待或犹豫的目光纷纷投来,我有些不高兴被当成猴似的戏耍,弯了嘴角,露出齐整整的牙,冷笑:“我、不、要。”
我这人吧,爱反抗,爱说不,桀骜不驯,黑白分明。
众人以为我露怯,了然道:“摇姑娘不必遮掩。”
“你们说得都对。”我诚恳道:“我只会吃喝玩乐,没有什么真本事,虽然自称东方不败,但打架的次数屈指可数,担不起你们的大任,更不能为刚刚谋面的人涉险。诸位若是信不过,可以另请高明。我呢,只要守好我自家师姐,不给你们添麻烦,其他自便。反正离州人刚愎自用,散沙一盘,难成什么气候,我更犯不着为一个拿不定主意的少主,挺身入险境。”
“你!”众人愠怒。
堂上肃穆庄严,放着原离州景候和仙主的牌位,还有很多为离州自由而奋斗牺牲的将领的遗物,景却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年少的肩膀承载着许多重担,似要压弯他铮铮傲骨,让他举棋不定,不发一言。
离州遭逢傩教陷害,动乱跌宕多年,现在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难免对他残酷了些,他在这场激烈的讨论中静静听着,再也没有初见的毒舌和腼腆,年轻的面容逐渐刚毅,似乎成熟了……也迷茫了。
有人各抒已见,有人争锋相对,有人盲目听从,这么多的声音传入景却的耳朵,搅弄风云,使他沉默不语,甚至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小匣子里。此刻听到我的质问,小匣子被打破闭塞,露出微弱的光,他故作老成的姿态顷刻瓦解,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开口:“我用不着你救!”
武统领见不得少主受辱,一掌拍碎身旁的梨花木椅,怒道:“摇姑娘好大威风,我等也算见惯风雨,倒没见过你这样出言不逊的。”
凤清火上浇油:“莫不是摇姑娘嫌弃我等是离州乱党,想着投奔光明似锦的傩教,像你那师兄对朝廷摇尾乞怜一样,求个前程?”
“摇姑娘真不想搭救,尽管走就是,我离州迎来送往,从不强迫。”时哲到底是文人骚客,说起来话也酸得可以。
言语激昂,而年迈的许公握住手杖,轻轻一敲,如清水淋沸锅,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他用浑浊而精明的眼眸看向咬牙的景却。白端见此情景,稳坐泰山,细细品着茶,轻轻一笑:“少主何意?”
师姐知我激怒众人是有心的,扯着我的耳朵往她面前拉:“你先前答应我会乖乖听话,如今怎么忘得一干二净。要我割掉你的舌头,让你不能胡言乱语吗?”
我抿嘴,摇头。
耳根火辣辣的疼,我只好对众人服软道:“在下蠢笨之才,入简山不久,略略习得些皮毛。想看的话,我就献丑了。”
身形微动,转眼掌心多了几根头毛,粗细长短都不同,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的。
“这……怎么会这样?”武统领摸摸粗硬的头发,万分惊奇。
就连华林也叹道:“可以不动声息地取人发丝,更何况是项上人头,这样的功法在倾回只有一个……”
“身不缚影!”众人异口同声道。
滕今月昔日创下的功法,使她登峰造极境。更是明朗朗地向世人宣扬,她桀骜张扬、不受束缚的性子。
原先对我身手有所质疑的人,纷纷露出肯定的神色。
白端像是始终在意料之中似的,淡然品茶,闲适弄盏,末了,放下白玉茶盏,淡笑道:“要不要猫儿护送,全凭少主做主。”
他懂我意思。
离州的肱股之臣,是这些忠心耿耿的参将谋士。
而离州的主心骨,永远得是一个担得起大任、做得起决断的人。
将士善战,谋士善谋,王则统领一切。
这少年再也不是稚语孩童,只需要保护和引领,若想收复混乱的离州,和根基深厚的傩教抗衡,就得拿出十足的勇气和果断。
我站在景却面前,平静的道:“我可以护送你们进城,也做好被捉住的准备,如果能侥幸存活,希望离州能替我找回叶真。”
“这是交易?”景却没想到我求的是这个,瞠目结舌道:“你要找的人,对你来说,能让你舍身犯险,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他大概以为我还是两年前畏缩的猫儿。
我将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温柔且肯定的道:“是。”
他拿着“读不懂”的眼神看我,我倏然笑笑:“收复离州是你的心愿,找回叶真是我的心愿。我们都会为之奋力一搏,不计后果。”
白端拂袖站起身,朝景却行礼道:“王者,听百家言不乱初心,做一人事九死无悔。”
“哥哥……”景却低下头,尾音有颤抖和依赖。
而白端只淡淡回了他四个字:“全凭少主做主。”
景却终是身形一顿,目光一转,和我四目相接了,他开了口:“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