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八章(1 / 2)半步上云端首页

世人皆知,我身为滕摇少将军时,麾下有四员猛将:初拂、灯华、从十和灭一。

一年前,灭一随丰慵眠魂消容城,从十护送其骨灰回老家。初拂也在东夷城与灯华决裂了,从此灯华跟随神秘人不知所踪。

对于这四员猛将,我心里大多有数:从十是白端赤条条派来的,灭一受云桑哄骗探听我行踪,初拂失去记忆唯师兄马首是瞻,可灯华……他曾在离州黄沙天救我于水火,我的生命几乎一度与他难舍难分。

所以即便他随神秘人突兀的离开,重逢时我也不想质问他为何这么做。只因,我打从心眼里,愿意把生命托付于他。

人这一辈子,如果没有值得托付、值得付出的人,岂不是白活了。

我私心以为我不白活,尤其当灯华违背影卫的意愿,带我夺路而逃时,他欣长的身姿仿佛撑起我摇摇欲坠的天。

“滕少,回王早就醒了,他在等待时机。”灯华这么对我说的。

我问:“什么时机?”

“杀你的时机。”他边抵抗影卫的追击,边给我渡入内力。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抬手示意他停下:“这次是你猜错了。”

生死之间,灯华听了我的话,脚步停在城门楼。他的动作属实快,眼见要出了城。

不消片刻,影卫便追上来,见我们不跑了,坐在旁边的摊子喝豆汁,我平复一下心绪,朝影卫挽出亲近的笑:“要不要来一碗?”

影卫约莫没见过我这般不讲道理的人,一刀劈在我抬起的碗,刀尖削开沿口流淌出乳白色的豆汁,顺着我的手腕流向臂弯。方觉得烫,忍着灼热放下残缺的碗,我脸上的笑容未减淡,只是说:“影卫大人不必动怒,我随你回去就是。”

此刻灯华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侧,仿佛一株屹立万年的长青柏树。

影卫拿目光剜了他很多眼,也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关系,方才昏沉间听见他叫灯华,洛灯华。

如果没记错的话,洛姓是震州侯府独有的姓氏。

震州的仙山是笼山,笼山作为傩教的附属势力之一,一直由傩教把持操控,左殿没死前是一呼百应,香火鼎盛。笼山的骨童更是常年经受非人的折磨,才能学成出师,名声远扬。

我没来王都之前就和华清联系过,让她查查震州被笼山敛尽光芒的侯府,这些年有什么消息。

华清前阵子回话,仙山和侯府本该各执一隅,偏偏笼山一家独大,侯府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听说几年前,年少的世子突然消声灭迹,等左殿死后,又突然回归,不但痛击了群龙无首的笼山,还将侯府打理得面面俱到。

其光辉如星月蔽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知是谁在背后臂助,令奄奄一息的侯府重新焕发了生机。

由此一看,答应呼之欲出:是老狐狸在帮他。

王朝和傩教的暗斗从未停止,有斗争就有得益者和牺牲品。

老狐狸让灯华先是混进傩教,而后留在我麾下,等左殿死后,笼山有了松懈,便将灯华及时从我身边抽离,让我失去左膀右臂。

交换的条件就是,助灯华痛击笼山,夺回候府的颜面。

我摸了摸浑身上下,仅找出一碗豆汁的钱:“影卫大人吃好喝好,我先去王上那报到了。”说完脚底抹油的跑了,灯华想跟着,被我扬手挥退,“你陪你家大人好好待着,别蹚这趟浑水了,王上能把你扶上位置,就能把你全家拽下来。”

灯华沉默了。

起初我一直猜不透灯华是谁派来的,直到在王上的身边见到影卫……

现在是时候和老狐狸面对面、硬碰硬了。他搅和进来也不是事。

我不露风声的进了宫,在裕德殿没找到老狐狸,只好去冷宫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果然好,他裹着狐裘在酿酒。

不得不说,他披着的狐狸毛又白又软又蓬松,弄得我手痒想摸摸。

“想杀我?”他察觉到有只蠢蠢欲动的手探来,不咸不淡的说道。

说话间我已经摸到了狐狸毛,贪恋地揉搓着:“哪敢啊。”

“喜欢吗?”他一手拽着狐裘的领口,将其顺着肩膀扯了下来,随手扔给我:“送你吧。”

“谢谢王上。”我眉开眼笑地接过,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巴掌大的脸,对着他酿酒的壶看啊看,眼睛眨啊眨。

回王还在咳嗽,面色却不像传闻中的凄恻,他挽起一截袖口,露出古铜色健硕的臂弯,指尖轻巧地掰开桃花朵,将花蕊和花瓣干干净净的分开,嘴里煞有介事道:“孤酿的酒之所以绝味,就是将花瓣和花蕊各自摘开,保持味道纯净,才能使酒气清新。你懂吗?”

我裹着狐裘紧盯着他手里的桃花朵,半晌没答话。

他也不责怪我无理,自顾自地摘花朵,酿自己的酒。

夕阳如约而至,为过分安静的冷宫增添一抹驼红色。

我这才伸了个懒腰,淡淡的道:“王上希望卑职怎么做?”

这次换他没说话。

我亲眼瞧见回王把酿的酒埋进桃花树下,眼里满是不舍,等再抬头,即刻恢复成精明矍铄的模样,仿佛刚才一时呓语的那个寂寞老头,从不存在这无情的深宫中。

他用那双明明闹得乌烟瘴气却透着沉色的眼睛望我:“你是个极像宸妃的孩子,有她的恣意随性,也有她的胆识果断,可你却不是她。也绝不能是她。”

“……”

“孤的端儿本该继承大统,由孤亲手将位子传给他,可惜他因为对月瑶有愧,擅自将主棋者的命运接到自己的肩上。他是个好孩子,从没让孤操心半分。他已经毁过一次了,断没有理由毁上第二次。”

“听王上的意思,不会要我自裁在您面前吧。”

“呵呵,孤确定有想过。”他直言不讳道:“只是那样做,会使父子之间生分,不是孤希望看到的。”

我昂起头,直视他眼底的晦暗:“所以您希望卑职怎么做?”

说来道去,老狐狸就是不希望我和白端在一起,想像对花瓣和花蕊那样摘分开。

但他又不愿意亲自动手,便喊我过来旁敲侧击。

我想听他还有什么说词,启料他突然道:“希望你杀了孤。”

我以为我听错了,特意掏了掏耳朵:“请王上再说一遍。”

“你亲手杀了孤,孤的心事便了了。孤保你全身而退,只是以后,不能再见端儿了。”老狐狸也不饶官司,悠哉悠哉的又说了一遍。

“我不杀你。”开玩笑,弑君?以后还不能见白端?

我折腾这一切,从不是要杀谁。一人倒台,腐蚀的根基还在,还会有新的人占据为王,以杀止杀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我要的只是信仰崩塌。

傩教与王朝都是以信仰立足立根,没有了人们的信仰,便只是空中楼台,不用风使劲的吹就倒了。

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杀人啊,更何况是心上人的父亲。

转念想来,老狐狸实在阴险,甘愿用自己的这条命断我和白端的情缘。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不愿意,前倾着身子,就差将脖子送至我刀下:“花瓣和花蕊在一起看似很好,但好景总不会太长,待晚秋过境就会自然凋零。可如果把花瓣酿作酒,花蕊归于尘,待到明年春暮时分,一个能幽香醇厚,另一个也能抚育万物。孤愿以身做例子,如果没有执念,也许会更好。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不会不明白端儿在忙活什么,他是要给万物打破禁锢,自由生长。旁人只道,他身为主棋者辅助离州,应是择良主而侍奉。只有孤这个父亲明白,他是想给天下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