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想起来,这位侍女应该是明珠公主的人,虽然碰面过几回,但我都是以叶扶的面目示人,按理说跟滕摇毫无瓜葛才对,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怎么也不会有“窃窃私语”的交情。
不知她安了什么心,借着细说的由头,将我往一条僻静的路七拐八绕的引,最后在一个死胡同口站定。
我认出这是四王府背面的胡同口,从正门来看,似乎和刚才经过的那条路毫无关联,也只有我这种不安分的人跳房顶上看过,才能看出点明堂。我没心情跟她兜圈子,毫不客气地问:“公主让你找我做什么?”
“将军别问了,快跟我来。”她本来还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见我语气不耐烦,硬是拖着我往后院门进。
一只脚踏进门,我下意识地用力将手抽出来,她被这力道甩得委顿倒地,瑟瑟发抖道:“我家公主受四王爷哄骗,不小心害驸马深陷王府的地牢,四王爷逼驸马跟他一起谋逆造反,驸马不肯,眼看眼就要被折磨致死了。公主念起滕摇将军与驸马交好,四王爷又对将军爱慕不已,若是能见将军一面,将军替驸马说说好话,四王爷自然不会难为驸马的。”
我大为头疼,这么拙劣的把戏,我居然没有办法去叱责。
隔了片刻,侍女低声唤道:“将军?”
“你们可知道……四王爷谋逆势在必行,谁说都不会好使,尤其是我这个给过他难堪的前缘。所以不管来谁,对于眼下的四王爷而言,都得不惜余力的留下。”
“她说的不错。”好巧不巧地,从屋檐背阴处,走出四王爷等人。他脸上亦有冷笑与守株待兔。
侍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清亮到好看的眼睛模糊一片,仿似被尘埃污秽迷了眼:“对不起,将军。”
她也是心思纯净之人,和明珠公主一样,容易被欺骗、被利用。
“傻孩子。”我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刚才跑得急,呼吸还未平稳,便被突如其来的事给惊住。
这样的少女,本该容颜清澈,眉目灵动,像不染的娇花,被捧入云霄。我可以忍受被欺骗,可以受极刑一声不吭,甚至笑着面对即将到来的风卷云涌,但不忍心见到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被拙劣的手段拖进权与欲搅弄的深渊。
“不用费力了,我不走,带我去见云桑。”
人们大多愿置身事外,却需要为自己飞蛾扑火的人。
也愿意对自己毫不在意的人飞蛾扑火,却又对自己飞蛾扑火的人毫不在意。
与其费心想着怎么阻止四王爷造反,不如亲眼看着他怎么一步步造反,而且云桑……他是那个为我赴汤蹈火过的人。
我被四王爷身边的侍卫头领李越押解进地牢,没想到时隔一年他又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还是那么颐指气使,好像不管面前的人是谁,但凡挡了他为主公尽忠职守的路,就是敌人。
侍女被推得踉跄,我伸手护住,李越阴阳怪气的嘲讽道:“哎呦我的少将军,还以为在你的滕家军呢。也不打听打听,但凡进了四王府的地牢,谁能有块好皮的出去。”
我懒得跟他废话,拉着侍女的手缓慢向前走了几步,猛地瞧见尽头关着的云桑。隔着潮湿发霉的雾气看去,他的面容消瘦到不成形,显得如此陌生:“你们把云王爷怎么了?”
我又不是没受过极刑,却还是头回见到骨肉脱相的人。
腥臭味在地牢里蔓延,李越手上的辫子扬起厉风,立刻甩在我身上,绽开好几道血口子,侍女被我拥在怀里仍吓得大叫,宛若地下的厉鬼尖利咆哮,她止不住的发抖,我没有动弹,只是用手盖住她的眼:“不用怕,也不要看。若是以后能出去后,你还要做个普通人,这里就当是一场噩梦,忘记最好。”
有人闻言冷笑一声,脚步声顺着地牢的门走到跟前,是齐王苏子默。
“坊间人都传你滕摇荒诞无度,恣意乖张,是匹不折不扣不知好歹的野马,再勇猛的人都无法驯服。”他笑中带着寒意,大有风雨愈来的趋势:“谁能想到,杀你焉用屠龙刀,一份小小的善意即可。”
我摇了摇头:“你不行。你杀不了我。”
“因为我不是善人?”他似笑非笑道。
“因为你,不是人。”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苏子默是条阴险的毒蛇,背地里阴险,明面上亦有毒。他一把拽住我怀中侍女的手,侍女猛地吃痛,手腕被对方剜出几道红血痕,忽觉身边有清风拂过,一道人影干脆利落地抬起手,硬是将他笔直的拍飞数米远。
苏子默脸色沉郁,支撑着站起身,脚步虚晃,扶着墙咳了口浓血:“滕!摇!”
我走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若敢再对我身边的人动手,天上地下,我定教你生不如死。”
他眼中惊惶,却不知我说的身边人,亦是指四王妃。
想必我这副模样与恶鬼无异,我听见尽头的牢房有人在说话,可风吹到耳边又听不清了,我拉着侍女往声音处走去。
尽头,悠长清冷的风匆匆而过,吹散空气中的淡淡冷香,恍惚间云桑咧出一个微笑:“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