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白端,是我最爱的公子,他要我信他。我便信。
“好。”我把手放在他手里,仿似把生命也交付于他。
赶往简山的路途不是很远,但马车颠得我呕吐不止。
我从未觉得身子像蒲柳般柔弱,也从未觉得生命如此充满韧性。老医官和青罗在院门口送我们。唯独不见对白端倾慕不已的红杏。
后来我们在官道上碰到等候许久的红杏,她双眼通红地拦下了马车,将绣好的一身衣裳交给白端。她不好意思开口,白端却将衣裳完完整整、不乱一丝的还了回去,又托人将红杏平平安安的送回老医官那。
听说红杏回去哭得歇斯底里,老医官见实在劝不住,便将檀香的事与她说了。情字最教人覆水难收,可这世道的无常,注定敢爱的人一身伤。檀香如此,红杏如此,我也……
无法例外。
老医官只想在往后余生,看见自己的徒弟们,能够平淡安稳的活着。而不是像十年前那样,满心忧愁地把徒弟送出去,本以为只是让她见见世面,圆了她爱慕的心思。谁曾想此一别,便是天人永相隔,黄泉无泪河。
我得知红杏情伤不已,不顾身体的虚弱给她写了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他若出墙一分,我便挪一分,一分比一分的高。
即便是高到云端,我也能扶摇而上。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白端指着我的心道:“她不晓得你的能耐。也不知道我的心,始终在你这方寸大的地方,不会出一分,也不用你挪一分。”
我笑眯眯的:“你如今嘴这么甜,我更舍不得让出去了。”
白端在车厢里搂着我,忽然垂下眸,低声唤了一声:“猫儿。”
我微微仰着头,他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正静静的看着我,静静的发着光。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仿似生命被点燃了璀璨光华。
我方才还在怯懦,如今添几分勇气。
他将我的头按在胸膛上,声音清朗带了丝沙哑:“所以哪怕再难,也不要放弃。”
我瞧着他皙白若刻的下巴,浮起青色的胡渣,让他清俊面庞看着又很英挺:“好。我不放弃。”
他朝我露出微笑。
马车停停走走,花了半个多月才赶到简山。
我有好些年没回来了,眼下望着铺满落叶的小路,竟有一丝腼腆:师父送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年少不更事的姑娘。
转眼就挺着大肚子回来,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骂我寡廉鲜耻。以至于见到师父之前,我紧张的来回跑着小解,终于在瀑布面前见到银发千丈的师父,不知不觉地尿湿了裤子。
师父尴尬了。我也尴尬了。
连面上云淡风轻的白端也无言以对了。
都是怀孕惹的祸……我只得小声辩解。奈何很没有说服力。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极为不擅长烧冷灶,闲置不用的小厨房在一声轰鸣中,坍塌了。
幸好师姐不敢面见师父,和肖错留在莲城等消息。
她若是看到仙风道骨的师父在笨手笨脚地砌灶台,必然心疼不已,心痛万分。可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笑得差点仰翻过去。
白端让我收敛些,别太猖狂了。除非我实在忍不住。
可不就没忍住嘛,也因为笑得太大声了,又尿湿了裤子。
师父不咸不淡的望着我湿哒哒的裤脚:“三儿……”
我简直欲哭无泪:“师父别看我!”
“为师是说,”他慢悠悠的道:“你需不需要干净的裤子。”
我只得妥协:“要要要。”
他很欣慰:“你总算改掉经常说不的习惯了。”
“我裤子都湿了,不换裤子,难不成lu奔啊!”感慨个什么劲儿。
师父投来“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放弃砌灶台的活,回屋里翻裤子去了。白端无奈道:“也不知你和滕仙主之前,是怎么在简山相处的。他没打你吗?”
“没。”我老老实实的道:“但他会十天半个月不理人。”
白端了然。打我,我尚能顶嘴。不理我,我非得憋屈死。
师父拿了套干净的男装,我换上后,看见他坐在屋顶垒茅草。
我捧着大肚子要上去,师父瞥了我一眼:“莫要找事。”
我觉得师父变了。变得不假正经了。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说莫要鲁莽。如今竟然说我找事。
他垒好茅草,终于止住倒灌入屋里的风,不由叹息道:“为师记得,你原先喜欢坐在屋顶,时不时的抬头仰望天空,仿似窥探了天大的道理。自你走后,为师便在想,如果当初不忌惮你凶将的威名,耐心地劝解你走向正途,会不会不像这般后悔呢?”
我嗷了一声,手心都是汗,在衣服后面蹭了蹭:“我那是练功过头,气血盛行。我听人说,把头仰起来就能止鼻血……”
师父打断我的话,脸色不甚好看:“劣根子,终究是劣根性。”
我:“……”
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谁才是孕妇,谁内分泌失调。
师父知道我和白端此次所求,便费心给我和孩子占了一卦。
我抱着烤好的芋头啃。卦象果然是凶。
但又并非大凶。
白端干脆问:“滕仙主可否告知一二?”
“转世六身此长彼消,以前三儿的身体也差,融合了其他转世六身之后,便好上许多。如今三儿的本体杳无音讯,也只有其他的转世六身能弥补亏损的精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有救。”
“转世六身被我融合了两个,加上月娘和嫁娘,统不过五个。还剩最后一个在哪儿?”我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师父没有多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白端一眼。
白端避也不避的道:“最后一个,是好战的修罗身,就在忘山的北边。”
“还有比忘山更北的?”不会是北极吧……
白端扳过我的脸,细致地擦了擦。他的手指微凉,擦拭的力道拿捏得很舒适。我眉开眼笑:“你总说忘山的雪有多好看,这次就有机会一见。”
“我带你去。”他神色依旧沉静,眸中却深情而温柔。
师父送我们下山,正好碰到来接我的叶真。
他虽头一回见到叶真,但早就从我嘴里听说过无数次。
如今一见,师父倒有些明悟:“原来是同为神将的太裳。”
什么太裳?他没解我的疑惑,只顾着喃喃自语:“自古凶将身边必有福将,也只有太裳能抚平勾阵的凶邪。”
“师父,有没有要嘱咐我的?”他不说,保不准我会问。
师父从自己的小世界回过神来,竟是告诫叶真:“你不久后会遇到大劫,如果想破除的话……”
叶真却笑着谢绝了:“命运由我自己说的算,该怎么做我想自己思考一番。”
我挺着大肚子和师父道别,余光瞥见他的银发里,藏有几根白发。
刚要说什么,师父示意我该走了。
山上的雾气还是这么深浓,那些红得炙热的枫叶悄无声息地蔓延,同苍翠碧绿的青柏铺满整座简山。这次换我坐在渐渐驶远的马车上,看盘旋的雄鹰发出宏亮的嘶吼,深山之处传来幽幽鹿鸣,浓密乌云将一切笼罩在浓雾中,而远方的沃土依旧如巨龙般沉睡着。
那银发谪仙般的人,朝我的方向遥遥摆手,寥寥几声穿透浓雾传了过来:“三儿,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