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观百花秋赏月,夏沐娇阳冬踏雪。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场针对纪晓芙的阴谋也在悄悄酝酿,一小撮儿人坐在桌子后面,每日摩拳擦掌,等着这个阴谋开花结果的那一天。这一日午饭时刻,习武之人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繁文缛节,大家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吃,有说,有笑,忠实的反应了吃饭也堵不住嘴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 一人道:“卢仁贾,秦师兄去临安城公干了,回来给我带了好些礼物。” “秦师兄为人仗义,功夫又好,真是没话说,我也收到了他的礼物,而且我还听说一个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可是最近他们在说的…” “正式如此,真没想到呀,原来颇受师父宠爱的纪晓芙是狗官纪英的女儿,那纪英以前到也是个人物,可惜投靠蒙古人,哼,没骨气的孬种。” 大家聚拢上来七嘴八舌:“卢仁贾,这消息是真的么,此事不知从何传起,众说纷纭,只是我以前怎么听说纪晓芙她爹是师父的好友,掌门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收她入门的呢。” “呸,什么好友,纪英以前是咱峨嵋派外门弟子,现在是朝廷走狗,这可是秦师兄说的,秦师兄刚从临安城回来,这消息还能有假,何况她在峨嵋这么多年,你可有听说她回家看望亲人,这是师父怕她跟她那狗官爹学坏,不许她下山。” “我看有这样的爹,纪晓芙也好不到哪里去,根上坏了结出的种子怎么能好呢?” 大家伙儿正说的热火朝天,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插进来道:“你一口一个狗官,当真的了解纪英这个人么?” “我了不了解关你屁事!”正说的带劲呢,突然冒出个反对的声音,怎能让人舒服。卢仁贾大声呛到,待众人回头看去,见纪晓芙俏生生地立于门口,粉面含怒,顿感尴尬,纷纷低下头来。 只卢仁贾一时下不来台,只得硬挺着大着嗓门嚷嚷道:“难道我说错了么,鞑子朝廷迫害咱们汉人百姓,把我们汉人编到第三等人,你爹贪图富贵,甘为朝廷鹰犬,无耻之极,呸!” “呵,说的很振奋人心么,那请问仁贾兄,你说我爹贪图富贵,可有什么证据没有?” “这,这还要什么证据?他要不是贪图富贵怎会做了朝廷的走狗。” “也就是说仁贾兄在这里款款而谈,大放厥词是毫无根据的喽。元统二年四月,河南旱,自四月不雨至于八月,人有相食者,我爹闻听后二话不说,散尽家财够粮运送至灾区,富贵之说从何谈起?”晓芙看了一眼无言以对的卢仁贾又道:“临安城总是要有人管理的,如果不是我爹来做就是蒙古人做,你觉得蒙古人会比我爹做对咱们汉人更有利么?” “这,这…” “我爹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点是否属实你可以去问临安公干回来的秦师兄,实事求是,我不觉得我爹是朝廷鹰犬是走狗,在我心里我爹这样为黎民百姓着想,不计个人荣辱的人才撑得起一声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独善其身纵然能保有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可当真与民有意么,仁贾兄口口声声声讨我爹,请问你又为我们汉人做过什么杰出贡献呢?” 陆仁贾长于峨嵋,从没下过山,何谈什么贡献,被质问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纪晓芙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脸色惨白的秦贤,他嘴唇微动似有什么想说,晓芙却不想听,转过身去大步离去。 待人离开,议论声重又响起。秦贤再也呆不下去,他拉住林婉君的手腕往烟雨亭走去。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说给秦君如听,我有告诫她不要外传的。”林婉君立在亭中咬着唇道。 “秦君如是丁师姐的人,丁师姐又向来与纪师妹不睦,你告诉给她知道,和告诉给丁师姐知道有何区别,你怎么如此糊涂!”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林婉君咬着唇看着眼前俊秀的男子泪眼朦胧,哽咽道:“师兄得掌门看重,我很是替你高兴,可是掌门的弟子都是女子,又自成几派,师兄你根本插不进去,我见你被她们排挤又被丁师姐为难,便想着若是能得丁师姐看重,师兄的日子也会好过些,我便把纪大人是朝廷走,那个官员的事透漏给丁师姐知道,我原以为丁师姐也就见面讽刺几句消消气罢了,万万没想到她会把这事弄的人尽皆知。”说着便抹泪低声啜泣起来。 秦贤顿感无措,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师妹,莫要哭了,是我的不是,我不是要怨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纪师妹人很好,之前又帮过我们,如今却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我愧对于她。” 林婉君上前一步,拉住秦贤的手道:“师兄,若是纪师妹怨怼,就让她怨我好了,你当日从临安城回来,只是对我感叹了一番纪师妹身世可怜,幼时丧母,父亲又做了蒙古人的官,为江湖同道所不齿,担心日后她行走江湖会受人非议。你并无错,是我一念之差告诉了君如师姐才使事情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若说错,丁敏君妒忌同门,他们一派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不就是为了毁了纪师妹的名声,让她在门派中难做人,丁敏君才是流言肆虐的罪魁祸首。你我不过是叙述事实,就算你不说,咱们峨嵋派在江湖中行走的弟子又不只你一个人,早晚这件事情会漏出来的,与师兄何干?” “嗨!”秦贤叹气道:“事到如此,我心中有愧,日后若有人向你我打探师妹的身份,当为师妹正名,其他不说,纪英为人正派,在他做官前也颇有侠名,如今临安城百姓安居乐业也是他为官清廉之故。” “嗯,我都听你的。”女子柔声答道。 秦贤看着眼前秀丽的女子,原本的一双秋水剪瞳哭的有些红肿,心中大是恋爱,揽过她的肩低声劝慰,等逗得美人开怀一笑方才放下心来。 秦贤想了想又叮嘱道:“师父人到中年,这未来掌门也到要培养的时候了,静玄、静空、静慧几位师姐已入空门,在派中虽有威严但不会去争掌门之位。丁师姐从小便跟在师父身边,感情自不必说,除去静字辈师姐她资历最高,武功在咱们这代弟子中也是其中翘楚,本来她是当之无愧的掌门继承人,可惜来了个纪晓芙,纪师妹性格沉稳,于习武之道上颇有几分灵性,这段时间我跟在师父身边,看她与剑道上触类旁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也是师父对她宠爱有佳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师父有意纪师妹,可是我看师父对丁师姐也寄予厚望呢,咱们峨嵋派的大小事务也都交与丁师姐打理,为她树立威信,丁师姐为人虽刻薄了些,但是她行事爽利,颇有几分师父的风格手段。她身边又有秦君如,赵灵珠,方碧林等几位师姐扶持。纪师妹虽好,可她这身份却是让人挑理的地方。当今武林,以少林武当为首,峨嵋屈居下方,我看师父却是个有鸿鹄之志的,若未来掌门的父亲是朝廷鹰犬,咱们峨嵋派还要不要杀鞑子,行侠仗义了?未免惹人诟病,引来武林同道的耻笑。除非…,不,这不可能,纪师妹与她爹感情深厚是不可能与他断绝父女关系的。” “啊…”林婉君捂着嘴惊叫道:“这就是师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允许纪师妹下山的真正原因了,亲恩没有养恩大,晓芙四岁上山,自小便被养在掌门身边,每日学习的也是江湖大义,假以时日对这个持身不正的父亲又有多少感情呢,若是再有些什么事情,父女反目也不是不可操作的。” 秦贤看着低头沉思的女子,叹气一声:“总之这些事情与咱们无关,你也不要参与进去。”一阵凉风袭来,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到林婉君身上:“起风了,咱们回吧。” 婉君点点头,嫣然一笑,眼前的男子俊秀挺拔,对自己柔情似水,他一身正义,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当年孤鸿子师伯也是峨嵋掌门的热门人选,只是后来灭绝掌门更胜一筹。但师伯在峨眉的地位也不可动摇,要不是后来被魔头害死,说不定峨嵋现在早不是女子的天下了。谁又比谁差了呢,不过是少份机缘罢了。她坚定地执起男子的手淡淡道:“是啊,起风了,我们走吧。” 纪晓芙冲出食堂,迎面碰上的师姐妹点头微笑,背过身去便指着她窃窃私语,走到哪里大家好奇的目光便追随到哪里,弄的她不胜其烦。看来只有去静思轩了,这里是弟子静思己过的地方,不犯错谁也不会来这里找晦气。 晓芙仰躺在静思轩后的青草地上,嘴里叼了根草,翘着二郎腿晃啊晃。阳光照在脸上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懒洋洋地抬起一条胳膊挡在眼前,拒绝阳光的骚扰,闻着青草的芳香,不知不觉已酣然入梦。 梦中自己立于高台,指着下面的峨嵋弟子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把众人说的哑口无言,正暗爽着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耳边听到有人说:“晓芙,晓芙,快醒醒,起来吃饭了。” “谁呀?”纪晓芙嘟囔着睁开眼,原来是贝师姐一手提着个三层高的食盒,一手正在推自己。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饿了吧?我亲自下厨弄的饭食,快趁热吃吧。”贝锦仪今日穿了身淡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白色的栀子花。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斜插一支并蒂莲的雕花木簪,额角微微渗出一层薄汗,眼波温柔的瞧着自己。 定是师姐听说了午间食堂发生的事担心我,特意跑来安慰,冲着这个也不能让她担心。纪晓芙打起精神,俏皮的吐吐舌头道:“瞧瞧这是谁家姑娘,双瞳剪水迎人滟,风流万种谈笑间。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不知以后谁这么大福气能娶到我家贝师姐。” 贝锦仪俏脸一红啐道:“呸,油嘴滑舌。你又胡嗪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便上手去揪纪晓芙的脸,晓芙赶忙躲开,两人你来我往笑闹做一团。待打的累了,便手牵着手躺在草地上。闭上眼共同沐浴在阳光下,一时只觉岁月静好。 静静的躺了一会,贝锦仪睁开眼看着身旁的人,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尚有些稚气,还是个孩子呢。她怜惜的摸摸晓芙的脸道:“今天上午的事我已查清楚了,原是秦师弟奉师父之命去临安城办事就住在你们家。听说师父写了封信让他交给你爹,八成是想借用金鞭纪家在江南的势力方便秦师弟办事,这才让他得知了你的身份。秦师弟本人到没有声张过,只是你也知道自从那次英雄救美后,他与林婉君关系匪浅,两人闲谈时提起过你的身世。这林婉君,好生奇怪,你又没得罪过她,这等秘密她居然说给到秦君如听。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之前明明被丁师姐欺负的这么惨,最近却和丁师姐一派的人走的很近。” 纪晓芙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看着远处的山峰,青峦叠翠,郁郁葱葱,她将视线放的很远很远缓缓道:“八成是为了秦师兄。他是师父刚收的亲传弟子,剑法上有天赋,外门中威望又高。从他来了后大家都在谈论秦师兄多么的天纵英才,掌门多么的慧眼识珠,说句炙手可热也不为过。丁师姐哪能忍得了被个外门弟子抢了风头,她变着法儿的为难秦师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婉君八成是因为心疼情郎才想出这么个围魏救赵的主意,把丁师姐的目光从新引到我身上来。算啦,反正我和丁师姐之间的恩怨也不差这一出。” 贝锦仪皱眉道:“只是这事如今被传的沸沸扬扬,对你名誉有损。” 纪晓芙叹了口气道:“只怕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有人要利用舆论搞风搞雨,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贝锦仪气道:“她们还待怎样!” “比如...” “比如?” 纪晓芙看着贝锦仪越皱越紧的眉头摆摆手道:“算啦,咱们别说这些了,说了还不够你担心的呢。山人自有妙计,走着瞧吧,谁敢对我伸手就剁了她那双贼爪子。” 贝锦仪忙嘱咐道:“你可不许冲动,也不可冒然去找丁师姐理论,以免吃亏。” “安心,安心,我是那样的人么,现在是她求着我去找她麻烦,我才没那么傻呢?” 贝锦仪疑惑道:“她为何求着你去找麻烦?” “你想啊,我这一去,得和她发生口角吧,别管胜负和师姐顶嘴难道会有人说我对么?她言语间再说几句辱骂家父的话,我能不急么,要是动起手来这叫什么,公然打伤同门师姐是个什么罪过,又是在个谣言四起的风口浪尖时刻,赶出峨嵋妥妥的。想想就糟心,咱不说这些了,我肚子饿了,师姐你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 贝锦仪把食盒打开道:“我去的时候后厨已经关火,没办法,只好亲自下厨做些简单的吃食给你。”言罢她扭了扭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做饭,可能做得不好吃,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我的好姐姐,这世上除了爹爹就你对我最好!”纪晓芙高兴的抱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用力的香了一口又道:“看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代宗师,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稚园!” 贝锦仪看她那逗趣的模样,知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故意耍宝来给自己看,也配合的笑起来。 “师姐,你做的什么?”晓芙凑上去看,只见食盒里面盛着一张炸糊的鸡腿,一盘带着血丝的排骨和两个水灵灵的桃子,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果真很简单。 贝锦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我第一次做饭,火候掌握不好,可能有点糊了,你尝尝看,要是不能吃就别吃了,回头咱们再去厨房寻摸点吃食。”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怎么忍心把她辛苦做的饭倒掉。 “怎么会,我吃。”纪晓芙冲她笑笑,拿起一块鸡腿痛快地咬了一口,唔,好焦,夹一筷子排骨,额,好生。晓芙艰难的吞咽下去还不忘道:“好吃,排骨师姐下次多炖一会。”没吃几口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作响,晓芙捂着肚子痛苦的弯下腰来:“师姐我吃饱了,去方便下。”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不是吃坏肚子了罢?”贝锦仪担忧的看着她跑远,收拾起食盒,想着再去厨房看看是否还有剩下的点心。路过静思轩门口瞥见蹲在那里的大黄,大黄是静慧师姐在外面带回来的土狗,刚来的时候瘦骨嶙峋,如今已养的瞟肥体壮了。她看了下手里的食盒,想到里面师妹还剩下这么多肉,扔了怪可惜的,便把排骨和吃剩的鸡腿拿出来摆在大黄跟前。 不一会,她还是收拾收拾倒掉了。真是,连狗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