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司瑶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一层,连宫韶华都没细想过。“王主,您可真把奴才难住了,奴才蠢笨,不明白您的意思。” 玹铮深邃的目光透过金漆镂空雕花槅扇,仿佛落定在安泰殿承珺煜的驾前,“陛下行事素有城府,剑戟森森。若当年卓家送子入宫不合她心意,她为何又要加以册封?” 这三年来,芷贵人虽算不上得宠,可承珺煜也没亏待他,单凭启祥宫没有主位君卿这一点,已足见承珺煜对卓氏子的维护。 司瑶好似瞬间被捅破了窗纸,讶了一声,“照王主的意思,陛下她...她当年根本就不想卓家送嫡子入宫。” 玹铮一笑,“特别是不想卓之杭送亲生儿子入宫。” “为何?”司瑶疑惑不解。一般来说,除非没有嫡子,否则嫡子适龄,不入宫应选,这是不顾皇家体面的大罪。“陛下难道是因为卓六公子和康郡王的事心里别扭?” 玹铮勾起唇角,“这别扭二字要看怎么讲了。陛下眼光长远,城府极深,不会真的因为卓念音同承玹鏡指腹为婚就嫌弃他。” 司瑶皱眉,“那...奴才还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玹铮耐心地解释道:“陛下虽不会嫌弃卓念音,但她向来疑心甚重,漫说当年有过指腹为婚的说法,即便没有,卓之杭见风使舵,临阵倒戈,陛下能全心全意信任她吗?” 当年即便没有卓之杭,蔡琳也会出面告发戾太女,而卓之杭竟抢在了蔡琳前头,众人皆始料未及。后来承珺煜登基后论功行赏,卓之杭当上了从一品左督御史,卓府也受到了极大的封赏,然御史风闻言事,哪比得上六部实权在握。左都御史名声虽好听,左不过就是那帮酸儒文人的头子罢了。 玹铮伫立在槅扇前,花梨木琉璃玉石“八方宫灯”的光芒映衬着她冷峻却美艳的脸,更添了她几分沉稳成熟,“无凭无据,卓二公子只能是不幸患了痘症,瑶叔说是也不是?” 司瑶心里一惊,“王主是说当年卓二公子不能入宫侍选是因为......” 玹铮回眸一笑,“本王一说,瑶叔一听,不必深究。” 司瑶面露疑色,“可今日听陛下的口吻,还是顾念着当年卓大人的功劳,所以才不好拂她的颜面。” “那是自然,卓之杭毕竟有从龙之功,如今只为儿子求取一个亲王侧君之位,陛下若是不允,岂非会让人议论她薄情寡恩?”玹铮心说,但恐怕从三年前侍选开始,陛下就已经惦记上卓念音的婚事了。 司瑶追问道:“王主您方才说陛下不想让卓六公子入宫侍选究竟是何原委?” 玹铮轻哼,“陛下不敢委卓之杭重任,自然也不能让卓之杭的亲生嫡子入宫侍选。瑶叔细想,一个小爷生的庶子出身不高,又是隔房的,陛下随便给个名分就是了,想宠的时候宠一宠,不想宠的时候随便给上几分体面。但卓家真要把卓念音送进宫,情况就大相径庭,陛下念着旧日功劳,总不能怠慢功臣嫡子吧?但咱们陛下时时存着疑心,又岂容卓念音于枕边酣睡?” “那三年前卓六公子也已经十五了,只要参选,陛下不留,指一门上好的婚事不也成吗?” “话虽如此,可若在当年,陛下能将卓念音指给谁呢?太女?慎亲王?还是本王?亦或其他宗室?”照当年情形,无论指给谁,承珺煜都不会放心。 司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想到,当年卓家还歪打正着了。” 玹铮摇头,“瑶叔可千万别小看卓之杭这个人。本王倒是觉得她对陛下的性情相当了解,因此才会做出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合常理的事,偏偏又称了陛下的心。” 自古君心难测,卓之杭却是个玩弄心术的高手,“而且您方才也说了,陛下在和父君提到赐婚之事时是喜闻乐见的。卓之杭亲自向陛下请求赐婚,焉知不是她猜透了陛下的心思?” “啊?”司瑶瞠目,“难道陛下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卓六公子赐给您?” “当年肯定不是作此想法,但眼下恰逢其时。”玹铮苦笑,“卓之杭请婚虽然突兀,却正中陛下下怀。陛下应该是觉得唯有把卓念音送进俪王府才能放心。当然,这样做还能顺便打打承玹鏡的脸面,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呀?” “敢情陛下是想王主替她牵制卓家、看着卓家......” 玹铮颔首,“也正因如此,本王虽不乐意,却也不好拂了陛下颜面。” 司瑶了然,佩服得一躬到地,“王主放心,奴才会把方才的话一字不落转奏君上。” “嗯。”玹铮又沉吟道:“瑶叔还请同时转告父君,卓念音虽骄纵任性,不懂规矩,但小惩大戒也就是了,若真狠狠发落,陛下那儿不好交待。” “王主您......”司瑶被玹铮狭长的凤眸瞧得心虚,“这话从何说起呀?” “从何说起?”玹铮淡淡一笑,“瑶叔还要瞒本王吗?启祥宫的事本王已知晓了。” “呃......”司瑶先是一愣,但随即联想到玹铮那重明卫指挥使的身份,不免讪讪笑道:“奴才班门弄斧,并非故意欺瞒王主......” “本王明白,父君是一片好意,生怕给本王添堵。” “是啊,君上听说了启祥宫的事,震怒不已,又担心王主委屈。”司瑶起身将茶杯递给玹铮,“还是王主善解人意,孝顺贴心,君上好福气呢!” “瞧您这马屁拍得......,幸亏本王有自知之明。”玹铮可不觉得自己是个乖巧听话的孝顺女儿,“前日顶撞了父君,他老人家还生气吗?” “哪儿能啊,父女哪有隔夜仇啊!奴才临来之前,君上还特意叮嘱了一大堆话,句句都是关心王主您的。” 司瑶在俪王府用完晚饭才回宫,因他是南方人,苏珂特意为他备了一席江浙菜肴。龙井虾仁、酒蒸鳅鱼、五味焙鸡、米脯风鳗、油焖春笋、西湖莼菜汤,外加玲珑精致的定胜糕、酥油饼、豆香麻糍,司瑶大快朵颐。 待送走司瑶,苏珂返回长信殿向玹铮复命。 玹铮见他双颊泛着红晕,更添春光几许,妩媚多姿,不由莞尔,“瑶叔同你念叨什么了?” “没什么......”苏珂想搪塞过去,玹铮却一把将他扯过来压在大紫檀雕鸾书案上,登时吓了他一跳,“王主,您轻点儿!您的背!” 苏珂头一个反应是担心玹铮伤口撕裂。 玹铮死死抵着他不肯放手,凤眸中华彩熠熠,并促狭一笑,“再等些时候,阖府上下就该尊你一声侍郎大人了,对吧?” “您、您怎么知道?”苏珂惊愕地张着嘴。 玹铮探头在那妖冶红唇上一通噬咬,直到苏珂喘不过气方松了手,“送个人都要送那么半天,本王又不是傻子。” 苏珂平日虽见过司瑶,两人却是萍水之交,今日司瑶对苏珂赞许在前,亲热在后,个中玄机一看便知。 因为恼恨卓念音,所以宫韶华才要抬举苏珂。 因为担心玹铮不乐意与卓家联姻,承珺煜也势必会利用苏珂来平衡、缓和。 玹铮看得通透,心里好笑。但不管什么缘由,侍郎身份是苏珂应得的。 苏珂稍稍平复了心绪,整了整鬓发衣衫,这才将红枣枸杞白参茶递给玹铮,眉目半嗔,“王主也忒精明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 玹铮含笑喝了口茶,伸手揽了苏珂腰肢,口气诚挚,“本王是替你高兴。” “八字还没一撇呢!司总管只是跟奴才说,皇贵君会替奴才向陛下请旨。”苏珂神色快慰,名分于他如浮云,难得的是宫韶华对他的首肯。 “等有了封号,奴才就有资格时常进宫拜见皇贵君,到时候王主行事就更方便了。”的确,有了苏珂出入宫禁,不少布置、铺陈会简单许多。 玹铮望着苏珂深情缱绻的眼神,在他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烫贴着他拳拳之心。“放心吧,即便将来卓念音进了门,本王也不允许他凌驾于你之上。” “王主说笑了。”苏珂虽心里泛酸,但面上坦然得很,“卓六公子蒙陛下赐婚,身份自然非同凡响,奴才不敢与之比肩,自会恪守本分,不给王主惹事。唯有一点......” “什么?” 苏珂眸色中流露出一丝倔强,“他若真心侍奉王主,奴才必恭敬有加,谨守尊卑之礼。若他存着异心......”苏珂声音软糯,却自有一股刚强恣意,“王主最明白奴才,若到时候奴才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不求王主宽待,奴才自承后果。”...... 卓府,鹤春堂 好不容易送走了前来传旨的麟趾殿内侍,卓之杭铁青着脸,啪的一声摔了茶杯,怒吼道:“来人,把那个逆子即刻捆了来!我要亲自教训他!” “大人!”卓之杭的正夫安氏见状不妙,忙出言劝阻,并示意下人们都回避出去,“您先消消气,音儿他、他的确是过分了些......” “过分?这仅仅是过分吗?就算二房的老四是庶出,是小爷生的,可人家现在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后宫贵人,岂容他在启祥宫里放肆撒野!” “音儿应该不是故意的,他平日里和兄弟们都亲热惯了......” “兄弟?和后宫君卿论兄弟,还要问人家答不答应呢!芷贵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可不是原先那个随你们拿捏的二房四少爷。还有,那逆子平日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府里怎样我不管,进宫去丢人现眼,如今连皇贵君都惊动了。你且等着吧,明日进了麟趾殿,少不了要问你一个教养不严之罪!” “那、那怎么办呀?”瞧方才传旨内侍的神态、口气,安氏心里也不停打鼓,特别是那内侍几句不咸不淡的敲打,句句都戳中了卓之杭的心肺。 卓之杭抬手点指着安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慈父多败儿!都是平日你们纵的!我把好好的儿子教给你,你就是这么教导他的?母亲父亲宠他也就罢了,连你也惯得他无法无天。这下好了,小祖宗说出那些不知羞耻的话来,皇贵君震怒,若被俪王知道,天都要塌了!” “我、我也没想到他竟会进宫去求芷贵人,况且他以往进宫都挺规矩的,昨儿怎么、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安氏生怕卓之杭真去找卓念音算账,“大人要骂就骂我吧,是我没教好儿子。”见四下无人,他心一横,索性把真心话讲了出来,“我、我也是担心早晚有一天卓家会出事,所以音儿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他,我怕哪天就......” 安氏话到最后珠泪翻涌,卓之杭心里连骂他糊涂,可到底安氏的话也触动了她的愁肠,她怒火渐渐平息,重重一叹,“想不到你竟是那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