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苏珂跪在玹铮脚边,神情倔强,“奴才将未过门的侧君气得吐血晕厥,待侧君进门之后,自当前去请罪。” 玹铮伸手揽他入怀,抬头拂了拂他墨染的鬓发,只催促道:“快马加鞭,务必赶在酉时之前入宫!” 风七七目送玹铮的车驾向皇宫呼啸而去,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声音倦怠,“今儿折腾一天,真他.娘的累!” 嘴上这样说,可笑意酣畅。 千户魏婕乐呵呵问道:“大人,您说这么一闹,王主是不是就不用娶卓六公子啦?” 风七七咋了咋嘴,“悬哪!王主娶谁咱们可管不了!行啦,这儿就丢给孙禹、马昕她们,你陪本官一块到菀花胡同松快松快去!” 所谓松快,便是找知情识趣儿的郎倌伺候。 魏婕哈哈一笑,“听说聆音楼新来了几个江南那边的,各个口.活儿极妙。” 她挤眉弄眼儿,风七七心猿意马,“那还不走着?麻溜的!” 玹铮进宫后直奔安泰殿,知影候在殿外,不多时便听见承珺煜摔了杯盏、震怒不已的声音,“来人!速传卓之杭进宫见驾!” 掌灯后,殿廊森冷,寒风摧木,严霜结兰。知影进暖阁奉茶,衣衫沁着凉意,孟晴趁机禀奏道:“陛下,卓大人已在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哼!”承珺煜面色不豫,啪的一声将枷楠香木捻珠丢在御案之上。 孟晴偷眼去瞧玹铮,玹铮坐在镂金飞凤紫檀罗汉床边,拈着一枚冷暖玉棋子,微含郁色,偏头不言。 太医院提点方墨亲自奉了内服药来,玹铮喝完,对她客气地笑道:“本王贴身内侍手臂骨折,听闻太医院有位唐姒唐太医,颇精通接骨之术,可否烦劳她辛苦一趟?” “这......”方墨略一沉吟,“王主之命,本不该推辞,但如今唐太医伺候着嘉侍君的凤胎,唯恐脱不开身呐!” 玹铮哦了一声,面露失望之色。“是本王唐突了。” 承珺煜见状,便吩咐道:“嘉侍君胎相稳固,可叫唐姒速去速回,误不了事。再有......”她看向孟晴,“你亲自去一趟麟趾殿,请皇贵君安抚苏氏。” “是。”方墨遵旨告退,孟晴则去传旨。 见殿内无人,玹铮撩袍跪地,满脸愧色,“陛下,臣方才一时冲动,搅扰之处,还望您恕罪。” “你这孩子,朕又没怪你。”玹铮受了委屈来御前告状,承珺煜是喜怒参半。喜的是玹铮在她面前真情流露,怒的则是卓之杭教子无方。 乍见玹铮掌间伤口,承珺煜十分心疼,再闻卓念音荒唐之举,便动了雷霆之怒。 想到这门婚事是自己有意撮合,承珺煜心生愧疚。 她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说道:“卓氏骄纵无礼,朕始料未及,你若不喜欢他,朕不勉强。” 玹铮挺身抬头,“陛下!臣刚刚一时冲动才会口不择言。臣想过了,卓大人毕竟对本朝有功,只要卓氏不做臣的侧君,臣不会亏待于他。” “你的意思是......?” “卓氏以侍郎名位入俪王府。”侍郎比侧君低一个等级,也依旧算是正经主子。 承珺煜默然须臾,双眸凝练,似在心中反复权衡。 玹铮又抛出个台阶,“卓氏骄横,需严加管教,倘若日后痛改前非,诞育子嗣,再晋封不迟。” 承珺煜听了这话已有定夺,悠悠长吁一声,并抬手示意玹铮起身,“是该给卓氏一些教训。” 玹铮听她用了教训二字,便知这步棋走对了,既顺从了承珺煜的圣意,又给了卓之杭一个教训。 殿内银丝碳噼啪作响,玹铮垂眸敛笑,目光恭谨,“陛下圣明。”她复又禀奏,“臣还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你想为苏氏讨封?”玹铮所求也在意料之中。承珺煜微微一笑,“两日前,皇贵君就已跟朕提过,罢了,赐苏氏侍郎之位,擢礼部筹备册封事宜。” “臣替苏氏叩谢陛下恩典。”玹铮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陛下,苏氏出身低微,臣想在朝臣中为其择一义母,也好与卓氏同日迎娶。” “这个......”承珺煜微怔,这是要给苏珂多大的体面啊! 玹铮竭力恳求,“苏氏对臣一往情深,同为侍郎名分,臣不愿委屈了他。” 承珺煜见她眼中殷切期许,那般春.情萌动,为所爱之人言辞恳切,不免亦有几分动容,“朕准了!” 在这一刻,她想起与宫韶华初遇时的自己,想起迎宫韶华入宫时的自己。能给喜爱之人最大的恩宠,有时也是一种福分。 玹铮伏地再求,“臣请苏氏主持王府中馈。” “得寸进尺!”承珺煜本斥了一句,但见玹铮满脸耍赖的样子,不免嗔笑道:“罢了罢了,你府里的事,朕懒得管!” 玹铮大喜,“陛下就是疼臣,臣叩谢圣恩。” 戊时之后,卓之杭脚步虚浮地出了安泰殿。彻骨的寒意再度袭来,可身子再冷,比不过内心的颤栗。 承珺煜的口吻似在说笑,可那讥诮中透骨的凛冽令卓之杭胆裂魂飞,“到底是你儿子觉得康郡王府有冤,还是你也觉得?” 卓之杭重重一头磕在泛着光亮的琉璃金砖上,因用力过猛,竟有了刹那的眩晕。她诚惶诚恐,“陛下,臣有罪,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重处!” 说罢,她不停磕头,直到额间青红一片。 承珺煜咳嗽了一声,“好了,朕不管你儿子心里怎么想的,以后进了俪王府,要恪守夫德夫训,胆敢再行悖逆之举,朕绝不姑息!” “是!多谢陛下准那逆子改过自新!”卓之杭叩头谢恩,也试图分辩两句,“那逆子素日倒也规矩,今日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承珺煜朱笔一顿,孟晴忙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卓之杭告退后,承珺煜声音深沉,“承玹鏡那边一切如常吗?” 孟晴点头,“陛下放心,内廷司办事细致,康郡王防不胜防。” “让内廷司再派两个妥帖的人过去伺候,免得世人总说朕薄待承玹鏡。”红烛映着奏折上的朱批,殷殷得有些扎眼。 孟晴领旨并笑道:“陛下对康郡王已格外宽厚了。” “哼!”承珺煜用朱笔圈阅,“可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奴才记得俪王主昔年陪陛下去逛御花园时曾说,桃树多夭,当剪些枝杈,春色才更美。” “是啊。”承珺煜语气感慨,“这不,又要逢春了。” 甬道上,月光清冷,凛冽的寒风吹打着玹铮俊朗的身形。她听到脚步声响,转过身来,“卓大人,本王恭候多时了。” 四周空无一人,卓之杭难掩愤懑,脱口道:“王主好手段!” 玹铮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卓大人何出此言?” 卓之杭在玹铮面前站定,“下官说的不对吗?王主计出连环,先利用薛氏撼动犬子心神,再用薛氏、海安做局,引犬子入瓮。王主拦惊马、谋帝宠、赢美人,一举三得,可怜犬子心性单纯,为他人做嫁衣尚不自知!” 玹铮轻笑,“陛下既已赐侍郎之位,嫁衣自有礼部准备,卓六公子不必再亲力亲为。” 卓之杭有些恼怒地质问,“王主若对犬子无意,何不与陛下明说?”那是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儿子,堂堂从一品大员的嫡子去做王府侍郎,简直奇耻大辱! 玹铮不急不恼,“本王若与陛下明说,卓大人不怕罪犯欺君吗?” 卓之杭闻言浑身一颤,“此话怎讲?” 玹铮凤眸流转,促狭一笑,“卓六公子的确可怜,他娘亲当年以庶换嫡,便注定要陷他于绝境了。” 卓之杭只觉头嗡的一声,“王主切莫信口开河!” 玹铮好整以暇,“本王已有真凭实据!” 卓之杭强压心中惊涛骇浪,“王主不必虚张声势,下官可以发誓......” “嘘!”玹铮伸手附在唇上,“卓大人,人在做,天在看,誓言岂可乱发?” 她说罢广袖舒展,头顶上七翅凤冠越发熠熠,“卓大人也不必杀人灭口,来不及了。” 卓之杭双拳紧握,竭力压制着眉间厉色,沉默了好一会儿,“王主是要针对卓家吗?” 玹铮哈哈一笑,“礼尚往来罢了,卓大人既做初一,本王为何做不得十五?卓大人逼迫本王接受赐婚,先送密函,又送茶花,对本王诸般不敬,须知本王也是有脾气的!” “王主恼恨下官,只管冲下官来,何苦拿犬子作筏子?” “本王已经手下留情,不然卓大人会这般安然无恙吗?” 卓之杭冷笑道:“王主心好狠啊!您就没想过,那马车要真撞上了石狮子......” 玹铮双眸沉敛如墨,自若笑着,即便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倘若本王连这点都掌控不住,也不配让卓大人奉本王为主。” 此言如一记惊雷,重重叩于卓之杭心门之上。 她瞠目结舌,“王主您......” “怎么,莫非本王自作多情?”玹铮凑近了卓之杭,轻声低语,“卓大人可以否认,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主...圣明。”卓之杭挣扎良久,用了圣明二字,终于默认了玹铮所指。 “卓大人如此坦诚,有些话本王要讲在当面。”玹铮笑意虽浓,却寒气凛凛,语气虽淡,却不怒自威,“卓大人侍奉过先帝、戾太女,如今在陛下驾前为臣,须知本分二字。本王不受胁迫,不容冒犯,今日之事不过略施薄惩,望大人自省、自律。” “王主!”见玹铮转身要走,卓之杭猛一伸手却抓了个空,“您听下官解释......” 玹铮背对着她,语气不容置喙,“今夜已晚,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言罢扬长而去。 月光洒在白玉甬道之上,映出她周身万般光华。 卓之杭目送玹铮背影消失,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浓浓的笑意。 看来自己眼光不错。 她仰头望月,嘴里念叨了几句,离去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司瑶陪着宫韶华从偏门处闪将出来,口气唏嘘,“主子,小主子方才那一刻真是像极了她娘亲。” 宫韶华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啊,太像了! 当晚唐姒去俪王府应诊,离府前与玹铮巧遇,玹铮垂问了几句,并请唐姒隔几日再来复诊,唐姒满口应承。 星阑阁内牡丹娇艳芬芳,苏珂得知了承珺煜的旨意后喜不自胜,搂着玹铮的腰身不撒手。 花枝下与美人风.流,玹铮不遗余力。 这一夜索求无度,苏珂被弄得几度昏去,然心满意足。 三更,诏狱内,薛文晏赤身跪在刑台一侧,双手被铐在台面上。 风七七厉声喝问,“你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嘉福寺上香,还要在寺内留宿,有何内情?” “奴才是去求、求......” 风七七双眼一瞪,“你守宫尚在,可别说是为了求女!”一钳夹下,薛文晏惨叫一声,指头顿时鲜血如注。 十指连心,薛文晏双手颤抖,身子也抖个不停。 风七七露出狠厉之色,“来人,按住他的双脚,他再不招,十个脚指甲也不必留了!” 薛文晏吓得魂飞魄散,“大人,奴才愿招,奴才说实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