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亭微微一笑,说:“我也收获颇丰。”
“哦?大人说说看,这苏州会馆,果真如外界所传那样,藏龙卧虎?”
“龙虎没见着,只见到了一只雏凤……”云亭悠然一笑,说完便举步向巷外走去,还微微低头,低吟着:“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邓飞一头雾水。这个大人哪里都好,就是关子从来都卖得很深,让人捉摸不透。看看云亭走的远了,连忙追了上去。
苏州会馆内,吴会长正围着邵映寒,左一圈,右一圈地唉声叹气:“表小姐,唉,唉,唉,表小姐……”
“吴大伯,您转的我头都晕了……”映寒微弱地说。
“你只道自己头晕,可想过我这心慌?吴会长停住身子,长叹:“你这样,早晚得出事!”
邵映寒意图岔开话题:“吴大伯,表哥来信所为何事?”
“能有什么事?左不过还是嘱咐今年的坐派,须得按时按量,务必完成。唉,真是年年难似一年啊。”吴会长先是废然长叹,却又马上醒过味来:“你不要岔开话题。今天你为啥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己就窜了出来?还自告奋勇给那诸葛大人介绍园子!孤男寡女,单独竟待了足足一个时辰?!那诸葛云亭是什么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他,他可曾看穿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映寒笑笑,却似浑不在意:“我是个隐形的人,外面少有人知道杨家还有我这么一个表小姐。”
“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这样不当心,他便不知道你是谁,但看出你是个女娃,也是要命啊!”吴会长以手抚胸说:“不过还好,我瞧他是没看出来,估计只道你年纪尚小,还是个娃娃。”
“这个嘛……”映寒心下说,那估计是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这诸葛云亭,确实如表哥所说,城府极深,真地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反应,临走居然还叫她:好好读书,博取功名。
真是好笑。
吴会长看映寒笑得别有深意,不禁心下打了个突。
这表小姐,遥想当年刚刚回到祖宅的时候,将满六岁,那是生得团粉可爱,玉脂凝肌,性子又伶俐可人,聪颖敏慧,全家本来就是一堆男孩子,仅有的两个表姐都已长大成人,许了人家。因此这唯一的外姓孙女竟是被老太爷太夫人视作掌上明珠,被一堆表哥表嫂宠大的,何曾见过人间险恶,只是一味调皮,满脑子鬼机灵似的主意,层出不穷。没来半年,哄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紧接着便原形毕露,带着几个年岁相近的表弟,爬树摘枣,竟成了家里的孩子王一般。
及到年纪大了一些,虽然与表弟们一起送入家塾学习经史诗书,但最喜欢的还是没事钻进机户坊里,东瞅西瞧,和机工纺工攀谈学艺。老太爷也由得她去,只是偶然一次,吴会长听到老太爷和大爷感慨:“可惜映寒是个女娃娃,不能博取功名。”
大爷却笑着回:“爹,女娃也好,不能出将入相,正好可以栽培做自家的生意,我看她倒是对织造很感兴趣。不如,爹,将来把映寒过继给我吧,也算我对得起妹妹和妹夫的在天之灵……”
然而过继之事,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只听说,竟是表小姐自己不愿意。大爷倒也不以为忤,依然将这表小姐视如己出。看来,大爷年少时就最疼爱自己的妹妹,因此爱屋及乌,倒不是假的。
那时候,吴会长还是主管机户坊的掌柜,也因此就认识了这表小姐,后来见她天生聪颖,便手把手地教她织造工艺,不知不觉竟成了忘年之交。这些年来,吴会长对这表小姐,简直是父亲对女儿一般的舔犊之情,唯恐她出半丝意外。
只是不知何时开始,这表小姐变得,越来越让吴会长看不懂了。
你说她过得开心吧,却有时会突然一人发闷,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说她渐有少女心思学会伤春悲秋了吧,调皮捣蛋的时候,还是那么让您哭笑不得。你说她依然孩童心性吧,家里织造的生意,她却管理得井井有条。凝眉冷目的时候,又像那运筹帷幄的穆桂英,不怒自威。现如今,云岫庄的每年新品无不出自她直接管辖的机户坊案图所,而每年的坐派,虽是大爷带着各地苏州会馆出面帮助朝中的织染局协调,但那精细的分配规划,竟也全是出自这表小姐之手。
吴会长看过那规划账本,算得极精准,哪家多少机户,多少纺机,多少原丝,多少利润,能力如何,有无余力,都考虑得分外周详,甚至,连各家今年是否有婚丧嫁娶,重要的机工纺工从哪家流动到了哪家,哪家遭了意外,哪家革新了蚕种,都计算在内。因此上,每年的朝廷派下来的坐派任务都分配的顺顺利利,公平又公正,行会内无人敢多言多语。
难为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哪里来得这份精力。
因此上,吴会长对这表小姐,这些年除了舔犊之情,也便又慢慢生出了敬佩之意。现如今,这表小姐一脸满带深意的笑容,却再度让他看不懂了。
而依照吴会长的经验,但凡他看不懂的时候,这表小姐必然要干些出人意表惊世骇俗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