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 皇孙其人(2 / 2)晓风醉首页

邓飞顿时明白,声音不觉得又大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人去藏经书了!”

云亭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那人先偷拿了经书,下到一层纵了火,又亲自去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那经书藏了起来,才去前园禀告火情,是以耽搁点了时间。”

邓飞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又想不透。

只听云亭又说:“如果那小道士亲手藏了经书,这么重要的东西,必然把藏书的位置记得明明白白,可昨夜我和詹将军上到飞云阁内去抓人,却看到那个小道士在到处翻找,显然并不知道藏书的具体地方,倒像是别人安排他去偷书的。”

邓飞惊地张口结舌,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继续想下去,竟然瞬间出了一头的冷汗。

云亭看他这副模样,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胸中输出一口郁结之气,神色怅然地望向窗外,喃喃地说道:“太子仁厚,心内总怀着手足之情,这些年,屡遭汉王和赵王两个亲兄弟的陷害,要不是圣皇孙从旁周旋,估计早就着了小人的道了。”

垂目片刻,又道:“这皇孙朱瞻基,却没有他父王这么天真。我这次跟他一起办案,已经看得十分清楚,这皇孙自幼跟着圣上长大,不论是心机权谋,还是策略手段,都远超过他的亲生父亲,便是圣上年轻时,都不见得有这般厉害。”

云亭抬起眼来,看着呆若泥塑的邓飞,说:“咱们外人接到此案,对于火案真凶是谁,不见得一下子就看得明白,只是皇孙心里,看了这么毒的诛心之计,怕是早就一眼看出这背后主使是谁了。他心中恨这些人,不老实称臣,屡次害他父王,惦记皇位,他父王多年以德报怨,还丝毫不能感动这两个兄弟,自然此次手下不会留情。我若是他,这几年必然会在汉王和赵王府内安排自己的奸细,探听虚实,他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既得了我的计策,当然想要将计就计,以毒攻毒,希望一举置汉王和赵王于死地。”说到这里,云亭不由得呵呵一笑,说:“圣上还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看还诸彼道的,反倒是这皇孙,他心里估计想着,既然没有证据,那么便造个证据吧。你们既然栽赃陷害我的父王,谁说我又不能栽赃陷害你们?”

邓飞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觉得背后发冷,浑身寒毛倒竖,腿都惊软了,这人心叵测,那一身磊落正气的詹勿用,做事竟然这样不择手段,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时根本不敢相信。

云亭又笑着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证据,也不会为了这个猜测去找证据。那老内侍说的对,在其位,谋其政,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就要懂得放手,顺应天意。”

邓飞直呆了半晌,才犹豫地问:“您这猜测,有几成把握?”

云亭叹口气,说:“东宫宫玺,倒好仿制,只是那把匕首,却太也难得。那时詹勿用说漏了嘴,只说这匕首归于仁孝皇后的长陵,外人并不知晓。既然无人知晓,这把匕首怎么会到了汉王手中?要么这匕首是仿造的,要么,就是真的匕首从没有进过长陵,其实一直在太子身侧,被皇孙拿了出来。皇孙胆子也真大,知道圣上内心最是尊重自己的亡妻,仁孝皇后去世后,再无立后之举,是以这长陵的皇后陵寝绝对无人惊扰,圣上也绝对不会开墓证实这把匕首的去向。他也知道,圣上心里偏爱他这二叔,汉王屡次挑衅,圣上最后都念在旧情上网开一面,所以若不把事情做绝,拿出点东宫的东西来,圣上怕也没那么轻易对这汉王彻底失望。”

邓飞听云亭这么说,心里竟觉得这猜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便急道:“大人,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替太子说话?你岂不是着了这皇孙的道,将来如果东窗事发……”

云亭侧过身来,笑着说:“世人皆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又有俗语说:难得糊涂。你可知为何?”

邓飞摇摇头。

云亭慨然地说:“聪明容易,但知道什么时候该装糊涂,才是人生的大智慧。圣上让我们大理寺,查的是火灾一案的背后主使,却没叫我查这案中之案。如果这火灾真是太子所为,我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但是于情于理,这火灾对太子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云亭凝视着邓飞又说:“经书被偷,其实真正的上策并非藏于朝天宫,而是立时将这经书毁尸灭迹,永不再现。这经书现下没有被毁,自是因为仁孝皇后不只是太子的母亲,也是汉王和赵王的母亲。我此次得幸亲眼看了那经卷,发现皇后去世之后,三个儿子都在永乐五年写了亲笔的后跋附在那卷后,个个泣血情真,俨然把这经书当作了母亲的化身。所以指使火灾又不忍毁坏经书之人,若不是太子殿下,那必是此二王之一无疑。至于圣上嘛,我看他,心里也不是全然不明白。我猜测,这次抓到的偷书人,确实来自乐安州,只是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还不一定,那小道士八成也没见过主谋,只当自己真地是为了汉王卖命,可见那汉王的司马昭之心,在乐安州也是路人皆知。我们出宫之后,圣上估计就会将这偷书贼立时处死,再发封信警告汉王,汉王心下理亏,必不敢再声张闹事,只能吃个哑巴亏。这自家人之间互相算计的事情,我想圣上是打算不予追究了……”

说完,云亭负手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邓飞见状,也明白了,立刻双膝跪地,说道:“大人今天所言,自是为了提醒在下。邓飞心中明白,以后必然小心行事,该糊涂的时候就糊涂。今日所言,邓飞已经忘了,再也不提,会一直带到自己的坟里去。”说罢,居然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明志。见云亭并不回应,便收拾了东西,退出了屋去。

云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才显出疲惫阴郁之色。想起今日他在圣上面前,提起柞蚕丝这三个字,那老内侍立时接腔,接的恰到好处,想来若不是汉王跋扈得罪过这内侍,便是圣皇孙早有部署。若真是皇孙一手设计,那么就算云亭看不出来这丝绸古怪,后续也必有人会提起。想来第一次见面时,自己那抛砖引玉以逸待劳的计策一出,圣皇孙便已经开始动手筹备了,他唯恐汉王不上这个当,约莫一边私下去朝天宫内找到了经书的藏书之所,一边假借汉王的名义延请死士来偷书。此次前来偷书的人,到底是皇孙安排,还是汉王利令智昏真地上了当,恐怕再也没法得知了。只是不论真相如何,看来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汉王,都万万不是这皇孙的对手,将来有一日,必然得死在皇孙手上。汉王若是心里真地明白,倒要求老天保佑,让他的哥哥多活两年吧。

云亭正是因为心里有了这些猜测,刚才在奉天门外的甬道中,才斗胆对皇孙说了那几句肺腑之言。圣上心里对这皇孙百事都不计较,这般殷殷信任,不能轻毁。皇孙与其将智慧花在与汉王斗技上,不如多想想圣上的宏图伟略,与那汉王斗狠,却是落了下乘,辜负了圣意。

云亭心中疲惫,只因想起了老师临终前的话语。权力果然是魔道,皇孙这样的一个大好青年,都不能洁身自好。自己身陷这官场朝局,也不知道能自清多久,要么有一日成为陈大人这样的老狐狸,要么有一日要学那建文帝时期的练子文方孝孺,杀身成仁,最终都只是落得一个皇权的牺牲品,却对这天下百姓有什么好处?

念及此,云亭心中突然对那广寒门的门主生出了几分理解之意。又由此想到了映寒,想到两人雨中相对,静默不语,不着一言,却彼此心领神会,情谊温馨,嘴角才慢慢地生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