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寒一愣,果然见那些本地人,个个牙齿黑红,甚是丑陋,便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又想到来这集市,是办正经事的,连忙轻咳了一声,快走了几步。
玄渊一乐,随即跟上。
这一行人迤逦前行,沿着集市的主街,不多时就来到了蔓草走丢的地方。这集市沿着海岸线天然建成,一条主街贯穿南北。蔓草走丢的地方,就在这主街的中心位置,从这个位置向北向南均有摊位绵延,两侧却都是如迷宫蛛网一般的小巷,斜穿横引,犬牙交错,彼此汇集,全无章法,看起来个个小巷都长得一模一样。
映寒停下,略略前后左右看了看,举步便向南行,行不多时又向右拐,每到一个拐角岔路,都会稍微停留,看看四周,再向前走,或左拐或右弯,竟将几个人越带越深。两边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少,摊位也越来越稀。
玄渊跟在她身后,走到此时,神色之间已是多有诧异,转头跟阿蛋低声说:“你们早上这是逛了多久,怎么逛到这么深的地方?”
阿蛋立刻一脸痛苦之色,回道:“当家的,以后有什么危险掉脑袋的事情,您只管吩咐我去。刀山火海我绝无半个不字,只是……求您以后莫要再派我跟着这两个姑娘逛街买东西了……”
玄渊闷笑,这时却见到映寒在前面已经停了下来。
映寒立身的地方,是一条专卖象牙犀角制品的小巷,这来海港买卖象牙犀角的,多是外国客商,所以这条小巷也是白天开门,晚上闭户,完全不似集市门口的摊位热闹。此时只见两旁都是幔帐飘浮的流动摊子,但大部分摊位都已收摊无人,整个小巷甚为寂寥。
见玄渊跟上来,映寒用手指指一个摊位的背后,说道:“就是这里。”
玄渊抬头一看,只见面前几个摊位连成一排,都挂着帐幔,将背后的小巷房屋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小巷本就是各种违章建筑互搭乱建,自然汇集形成的,小巷两侧的房屋,有的用茅草,有的用砖瓦,有的用木头,门户的朝向也是乱七八糟。小巷的这一侧,是几间窄小低矮的瓦房连坐一排,细细看去,每间屋子都只有三尺来宽,但三个屋子的房顶却连成一气,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一间大房。想来这房子盖的时候,本来就只是一间,那房东为了多收租金,生生隔成了三间,各辟门户。此时中间的门户被前面的幔帐摊位遮住了,在这白天热闹的街市当中,可不是好像全然隐身了一样。
玄渊点点头,道:“你与阿蛋留在这里,我和卡多进去看看。”
映寒知道此时争也无用,这房间矮小,进去的人多了反而无益,互相妨碍,便乖乖地点点头。
玄渊看她一眼,发觉这邵小姐真地做起正经事来,其实还挺通情达理,并非娇蛮任性之人,便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布拉到了脸上,遮住了脸颊,向卡多点了一下头,两人轻身一纵,飞上了瓦房的房顶。
映寒只在那小巷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但内心焦急,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正等的不耐烦时,就见居中那间瓦屋的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玄渊探出身来,说道:“没有人,进来吧。”
映寒和阿蛋四下里看了看,便飞快闪身进入了门内。只见门内,卡多正在四下翻找,玄渊手上却拿着一个东西,向映寒递来,说道:“人已经走了,不过我已经大概猜出了他们的来历。”
映寒接过那东西,借着外面的光亮一看,脸却登时就红了,原来手上拿的正是那白天见过的首饰盒。只见玄渊转回身去,信手又拿起一样东西,眼神深远,虽然看着春宫雕图,脸上却没有任何淫邪之意,反倒是神色凝重。
映寒把首饰盒放回架上,低声地问:“这是什么地方?那老妇又是什么人?”
玄渊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借着月光,看见映寒满脸扭捏,不由得回过味来。南洋土著生性淫哇,他自小到大生长在这里,早就见怪不怪,并不十分拿这些牙雕当回事,可这邵小姐,出身大明,父亲是礼部郎中,是好人家的小姐,现在还是白璧无瑕,从小哪里见过这些东西,此时可不大为尴尬。玄渊虽然喜欢逗弄这邵小姐,但他只是喜欢看着这周谨严肃的大明姑娘手脚慌乱怒气冲冲的样子,并非真地意欲轻薄,此时只做无事,说道:“这地方卖的东西,叫密戏牙刻。这牙刻上的内容,多出自天竺佛经和南洋传说,也有大明的神话。南洋本地的贵族富户,多喜欢摆在自己的家里,暹罗国还有很多姑娘尼姑都将这东西摆在闺阁经房当中,并没有淫邪的意思。只是一种与大明不同的风俗罢了。”
映寒一边诧异这陈玄渊竟然难得地没有借机狎昵,反倒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解她尴尬,不由得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玄渊却突然转口问道:“你说那老妇人说的话带着安南的口音?”
见映寒点头,他又说:“这便是了。密戏牙刻,本来就源自安南。安南地处大明天竺和南洋三角汇聚之地,与这占成国一样,盛产象牙,因受大明影响,能工巧匠甚多,所以牙雕技艺十分精湛,我看了这个雕工,八成是安南的手艺。这占成国,技艺落后,都是卖裸牙挣钱,倒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向着卡多道:“卡多,今晚便到这里吧,明日咱们到新洲城里打探一下,看看从安南迁居到这占成的牙雕匠人,都在哪里聚居。”
映寒听了,心内发急,说道:“蔓草失踪到现在已经四五个时辰了,若是明日再找,我怕她已经身遭不测了!”
玄渊低头看着映寒说:“若蔓草真地是被人伢子捉了,那确实是十分危险。只是抓她的人,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这安南的匠人。这些安南人,背井离乡,亡国海外,大都是不肯屈从大明统治的匠人,官员和巫师,到了其他国家,都隐姓埋名行事低调安分守己,只想着复国。现下抓了蔓草,八成是因为见你们是大明来的富户,应该是另有图谋,蔓草这一时半刻倒应该是安全的。”
玄渊这几句话虽然难得的轻柔,但语气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之意,竟是主意已经拿定了,再无商量的余地。映寒心里再急也没有用,自己语言不通,地理不熟,别无他法,是以只得乖乖地跟着玄渊一干人等回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