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一章 黄雀在后(2 / 2)晓风醉首页

映寒听他如此说,立刻欣喜地说道:“林伯,你既然与他们同去了海盗的老巢,那么你自然知道我父亲此时的下落了?他是不是现下就在陈玄渊的水寨里?”

看着映寒一脸期盼,这林伯不忍她失望,便低下头去,说:“你父亲被他们绑到那海寨里,立刻被玄渊待为上宾。玄渊为了让你父亲安心,还特意三探宝船,把你父亲的焦尾琴和随身行李都偷了出来。”

映寒听到此处却凄婉一笑。陈玄渊虽是好意,但当年大明水师之所以怀疑父亲与锡兰山国勾结,事败潜逃,便是因为父亲失踪之后,他的随身物品都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似意外被劫,反而像是自己走掉的。

林伯当然不知道映寒心里在想什么,只接着说:“头几年我一直在邵大人身边服侍,看得明明白白。要说你父亲邵大人,真是个难得出色的人物,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不精通,虽然南洋偏僻,他竟然凭着自己的记忆就默写了很多书稿,还开了私塾,教海寨里的人读书写字,是以这海寨上上下下,人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各类风俗习仪,也与我大明越来越像。玄渊更是受了你父亲亲手的教诲,生生从一个蛮夷海盗的孩子,变成了今天这样的人才,这其中倒有九成,是你父亲的功劳。对玄渊来说,你父亲亦师亦父亦友,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怕还超过他的那伽阿爹。所以,邵姑娘,你实在不需要担心玄渊,他便是负了天下人,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映寒听了这话,心里却并不喜悦,反倒是怅惘地凝视着林伯,轻声说:“那么如此说来,我父亲这些年并没有被限制自由?既然他一直行动自如,为何,为何不回家?为何,为何宁肯留在这异国他乡给别人作父亲当老师,都不回来看看我和我娘亲?那我娘……我娘……”

说到这里,映寒声音越来越轻,已变成了扪心自问的自言自语,那自是因为她已想到了刚烈的母亲的惨死。当年母亲抛下幼小无助的映寒,不惜吞金殉夫,以死鸣冤,维护父亲的名声清誉,难道竟然是白死了吗?难道父亲对母亲的敬重,对她的宠爱,一直便如露似电,全是装出来的吗?

映寒从小到大一直恨这天意弄人,有时恨这永乐皇帝的好大喜功,有时恨这三宝太监的几下西洋,十年来时时刻刻一心一念只想着找到父亲,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人生与她开了好大的玩笑。这些年来她想过父亲的万种可能,千般遭遇,样样都凄惨苦楚,只是从来没想到过,这个自己求兹念兹惦记着的父亲,长久以来其实一直活得好好的,可心里却压根而没有母亲和自己……

林伯见到映寒这副双目涣散,神情飘忽的样子,立时着急地说:“邵姑娘,你莫要胡思乱想。邵大人他没有一日不想念家人。他在海寨的那几年,我看他每晚临睡前都冲着大明的方向暗自神伤,每逢中秋春节,就独自流泪。他时不时地抚琴抒怀,每抚一段曲子,必会停下来,微笑着说,这一段,我家映寒最是喜欢。再弹一段,又说,这一段,映寒练了一个下午都练不好,气得哭了,哭着继续练……他与人说得多了,结果海寨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如果可以,他是恨不得立时插了翅膀飞回金陵去的。我看……他不回大明……却像是他身上担了一个好大的责任,不完成就不能回去。”

林伯这一番话说下来,才见到映寒的眼睛里又逐渐有了焦点,然后慢慢地生出光来,他看这邵姑娘的神态总算正常了起来,刚刚舒了口气,却听到映寒又问:“您说,我父亲在海寨的那几年……怎么,他现下不在了吗?”

林伯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那么剩下的也瞒不住了,便咬了咬牙,说道:“邵大人在海寨之中,前前后后停留了五年多,四年多前的一个早上,他却突然不辞而别,连封信都没留,只把自己的琴和琴谱留给了玄渊……这次玄渊将你带到南洋,就是因为他这几年已经穷尽了手段,都找不到你父亲的踪影,想来是你父亲故意躲着他,便想着,他既然找不到,那就让你这个亲生女儿出马吧。你父亲忍得住不见他,却,却未必忍得住不见自己的亲生女儿……”

映寒早已料到,陈玄渊如此周折地将自己带出大明,其中必然大有缘故,所以此时听到玄渊也不知道父亲的确切行踪,倒没有如何地意外。难怪那日玄渊会说:“你父亲现下还在南洋活得好好的,只是你若想见他,必得你自己亲自前来。”这陈玄渊虽然有一身缺点,但唯一的优点,便是从来没有骗过她。哪怕真相再不堪,真话再难听,他也都是直言相告。

映寒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倒慢慢地冷静镇定下来,自然是因为心中诸多疑惑,都有了答案,点点头说:“林伯父,想来您也是担心我父亲的安危,牵挂他的行踪,所以才配合玄渊设局把我骗到了泉州,再从泉州将我带出了大明。我,我不怪您。”

林伯此时神色羞愧,听到映寒这么说,心内却更加喜爱这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了,回道:“是。近些年来玄渊在寻找你父亲的时候,发现还有另一群人也在这南洋之地四处打听你父亲的行踪。这些人都来自大明,对南洋并不熟悉,身份也很纷杂,但细细地梳理下来,他们竟都是在帮邵大人的女儿寻找父亲的下落。所以,所以……”

映寒听到这,不怒反笑,她这些年借用自己少门主的身份,屡次拜托西下南洋的广寒门人四处探听消息,何曾想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映寒只道今天自己远赴南洋,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暗地里也曾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聪敏机灵不说,还运气特别好,哪里想到这压根儿是一场精密策划的棋局,自己根本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想来陈玄渊为了找到她,虽然不惜以身犯险亲赴大明,但是以他和卡多的身份,要想深入大明腹地之中的苏州将邵小姐骗出杨家老宅,毕竟胜算太小,所以才利用自己寻父心切,使了这一套连环计,先把她诱到了泉州,再拿着焦尾琴来钓她出洋。这每一步行来,竟都分外笃定。这陈玄渊使得好一手姜太公钓鱼,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放了这好长的一根线。自己和整个广寒门都被他算计在内,竟然做了这上钩的愿者。就连虞大哥这样的湖,都没料到自己亲手帮着陈玄渊下了诱饵,把这邵大小姐拱手送到了泉州陈玄渊的嘴边上。

只是她邵大小姐是什么人,这世上除了云亭哥哥,谁要是敢算计她,她便要回敬谁。当下拿了个主意,便站起身来,对着林伯又是微微一福,说道:“林伯父,映寒多谢您坦诚相告,与我交了这个底。只是,我父亲既然不在这海寨之中,只怕映寒此次去了也是白去。我现下倒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成全。”

林伯正满心愧意,如何能开口拒绝,便说:“你说,只要老夫做的到……”

映寒正色地说:“林伯父,您可能有所不知,我离开泉州之前刚定了亲事。当时既然不明就里,只得抛家舍业,跑了出来。现下如果不尽快回家,毁了亲事,我全家都要被连累的受那刑拘之苦。我外祖已年过花甲,断断经不起这种苦楚……我这样,已是大大的不孝了。”

映寒说到这,那林伯登时脸色大变。婚姻之事在大明实非儿戏,大明律的规定,只要受了文定之礼,婚约就受法律保护,单方悔婚,最严重的,主婚长辈可按刑律入罪。这林伯哪里知道映寒所说的虚实,心里立时骂了一百次陈玄渊这个小祖宗。只当玄渊出身南洋,不知轻重。这邵小姐待字闺中是一回事,可若已有婚约在身,这下子可不成了拐带良家妇女了。

只听映寒又说:“这父亲大人,我自然还是要寻的。只是您既然已经跟我说清了原委,可否,可否现下趁着他们都出门了,放我回家?”接着这姑娘又立时眉清目亮地指天发誓:“明年成亲之后,我必然会禀明了我夫君,再细细规划,认真筹备,到时一定亲自到这南洋来,寻了我父亲。绝无戏言!”

邵小姐是演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