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见映寒甚不熟练地往甲板上坐,心里不由得好笑,此时见她不慎露了那修长纤细的脚踝,更是心内噗嗤一乐,赶紧强忍笑意抬头望天,唯恐这邵小姐立时恼羞成怒。
映寒端端正正地在玄渊身边做好,双手拢膝抱腿,紧紧压着筒裙,才抬头向天空中看去。只见漫天星斗,如琼似玉,晶莹剔透,繁密辉映。她在大明何曾见过这样的星空,竟然不觉看得呆了,小嘴微张,睫毛忽闪,沉默不语。
这时,只听玄渊在自己右后方缓缓地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你父亲不在水寨,又哄着林伯放你下了船,为何……还要回来?”
映寒这才直了脖颈,扭头看着玄渊,见他问得轻松,眼睛里似有星光闪动,便笑着说:“你猜?”
玄渊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底牌露了,现下对这姑娘全无辖制手段,这姑娘登时就变的如此大胆,竟似全不怕他了。
玄渊慢慢地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在眼前,盯着自己的指甲,慵懒地说道:“此地其实离安南交趾的大明海卫并不远。你若从此下船,找了船家一路往北,不出一日,就能回到大明的领土,完全赶得及回去嫁人。你这次没有走……”抬眼瞄了映寒一眼,继续说道,“以后再想回大明,可就难了。难不成你压根儿不想嫁你那云亭哥哥,为了逃婚才继续跟着我吗?”
映寒听到玄渊提起云亭,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云亭俊秀英挺白衣翩翩的倜傥模样,万事皆在掌握的从容风姿,将自己揽在胸前的坚决笃定,和那亲吻自己时那动情的火热鼻息……便低下了头去。
玄渊见她这般女儿形态,自然知道她心中惦念那个诸葛大人,鼻中轻轻一哼,唇边一丝冷笑,也不说话了。
半晌,却听映寒声音轻细地说:“我与云亭哥哥,本就是冒了大不韪私定终身的,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我又是一个罪臣之女,商贾之孙,对云亭哥哥来说,远非良配。这门婚事,本就是我高攀了。我心里明明知道这些,可竟然,竟然还是情不自禁。”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眼神深远地看着静静地海面,道:“我此次只身离开大明,便是此刻立即回去了,声誉名节也不清白了。云亭哥哥前途远大,家中的夫人不能帮他一展鸿图就罢了,若还要在名声上拖累他,岂不是罪过。想来,想来我们相识相处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大明出色的女子多的是,他未来一定还有更好的良缘……我回去,没得耽误了他一辈子。”说到这里映寒的声音已是越来越低,既像是在说给玄渊听,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到后来,竟然带着满心压抑又强自镇定的疼痛。
玄渊愣了,看着这姑娘转过头来冲着自己强颜一笑,又低下头去,这却是第一次,玄渊对这邵姑娘的处境感同身受,不禁生出一丝怅然。他自幼生在南洋,对这些大明的礼法规矩从来都嗤之以鼻。这南洋之上,别说什么门当户对了,就连从一而终都很少见,男女之间,喜欢了便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哪里来的这么多脱了裤子放屁的麻烦规矩。
想到这里,玄渊叹口气,皱了皱眉,说道:“你若还是想嫁他,那倒也好说,大不了,大不了……”说到这里,玄渊不觉有些踌躇,发现自己这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物,在这礼法面前,好像所有的主意都不大好使了,可心下还不认输,便说:“大不了咱们此次找到了你的父亲,让你父亲带着你亲自去跟他认错。邵叔回了大明,必然官复原职,不,必然连升三级,到时还怕你配不上这个诸葛大人吗?”
映寒听了这话一愣,知道玄渊是好意,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笑了起来,起初还是浅笑,但心里想着玄渊这些少年意气的天真话语,什么官复原职,什么连升三级,竟然越想越好笑,最后竟抖着肩膀,掩着嘴笑出了声,直笑得眼睛弯弯,就如天上此时的蛾眉晓月一般明亮。
玄渊自认识映寒以来,何曾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真正开心的笑过。此时看她这样开朗明媚一派俏意,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又见这姑娘的柔软腰肢距离自己不过一臂之远,眸光闪动,下意识地将双臂抱在了胸前,扭过头去,又道:“只可惜,你父亲大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此去西洋,估计还颇得费些时日和周折。”
映寒收了笑声,依然唇边带笑地说:“这我倒不怕。林伯既然告诉我了所有原委,我倒更想找到爹爹了。等我找到了他,见面劈头就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为什么宁肯给你作老师,也不要我这个亲生女儿!”
下午映寒说这几句话时,还是满地心碎大受打击,此时再说同样的话,却说的慷慨激昂,手中的小拳头都不禁握了起来。
玄渊凝视着映寒的背影,只觉得这小小的身体里长出了一棵如苍天橡树一样坚硬强悍的决心,而自己心底的一处,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