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靠自己(下)(1 / 1)我和我的劣徒首页

“下去!”    苏蓁冷冷地呵斥,自以为威严霸气,实则有气无力,喑哑迷离,听来也就娇柔暧昧,招人欺负。    太子也就壮了胆,脑中横生出一枝邪念,嘟囔了一句:    “等我缓缓,我的腰……扭了。”    说完,一头栽进在她脸侧的锦褥里,嘶嘶抽气,真跟扭了腰肉似的。    那脑中邪念想的是,反正,压都压了,人也惹了,左右都是他的错,横竖都是挨骂的份,干脆,再多压一会儿……吧。    “元重九!”    苏蓁汇聚全身的力量,尖叫着喊了一声。却仍如掐了脖子的小鸡子般,不尽人意。她浑身烧得难受,如一团砧板上的烂鱼肉,哪里还能威猛吆喝?    “我错了,我错了……”    太子还算领会到了她的恼意,开始叠声认错。可又不见他起身,而是就着那个伏在她身上的姿势,偏头侧脸,冲着她耳朵叨念:     “我的错,我说错话了,讲经史的师傅最重要,我道歉,还不行吗?”    所认之错,也不是此刻当下欺身压人的冒犯之举,而是先前在庭中横眉冷目的无心之语。    什么逻辑?就好像他认了那错话,现在就可以随便压她似的?    苏蓁听得哭笑不得,男儿的鼻息,热气灼灼,冲得她耳朵发痒,她极力偏头躲开,说话都吃力:    “你先起……来!你压得我……气紧。”    那高大身躯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胸膛抵着她的锁骨,真是快要压断气了。    “你先答应,别走……”太子撑手略略抬起身躯,松了松劲,孩子气地与她讨价还价。    他只是想让她在这里休息而已。    “起来!”苏蓁厉声呵到。压在身上的重量撤走了一半,她终于吼得响亮了。    这一次,太子没再啰嗦,撑臂起身,依旧坐回床沿上,侧过身体看她。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丝毫不以为错,且还嘴角微挂,隐约浮一抹甜丝丝的笑。    苏蓁看着心头翻涌,咬着银牙,硬撑着一个翻身坐起,扬起一巴掌,就给他扇过去。    这个人,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授业的师傅,也从未像尊重师傅那样尊重过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一巴掌扇过去,太子本能地抬手一截,就把她已经挥至脸侧的手给捉住了,抓在手里捏着,瞅见她一脸的气息败坏,几欲抓狂,急忙给她寻了个台阶下:    “你现在没力气,打不疼,等病好了,拿戒尺打,岂不更好?”    “……”    这话,苏蓁勉强听得。    身软如山塌,头疼如地裂,的确没甚功夫跟他斗。脑子也糊成一团,想要义正言辞,说点训斥他的话,也转不利索。    等她歇一歇,好了再来整治他。    遂一把抽回手来,兀自散气。    “殿下,药煎好了。”鹿鸣的声音,及时地在门外响起。    “端进来。”太子赶紧应声吩咐。    话音落下,就见着一个小宫女托着药碗,轻巧地走了进来,径直行至床前,半屈膝,稳拖盘,刚好递至太子手边。    太子看也不看,伸手过去,却准确地从托盘中端过药碗,再冲着那小宫女挥挥手,那小姑娘就机灵地退下了。    一进一出,动作利索,目不斜视,没有一字聒噪。打翻的木凳,倾覆的水盆,还有床上怒目圆睁的女郎,都与她无关。    苏蓁就追着那个小宫女的身影,一直看她退出殿门去。    一则,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斗争了半天,刚才怒气攻心,只觉羞恼,此刻消停了,方觉尴尬。二来,她其实一直有点好奇,元重九那么难伺候的人,东宫的这群宫人侍女,都被他折磨成了什么样?    “喝药?”太子试着讨好地问了一声,同时举起药碗,递至她面前来。    苏蓁这才转眼,回神,抬手接过碗。    那人却不松手。    两个人,两只手,一人扣了一边碗沿,接的人,使力想拉过去,递的人,却扣紧不放。    碗中浓黑汤汁,荡起微澜。    苏蓁挑起眉,拿一双大眼,问他何意。那没脸没皮没大没小之人,她已经懒得与他说话了。    “我怕你手抖……”太子垂眸看了看碗中波澜,又抬起眼皮,眸色幽深看着她,笑说,“弄脏了我的床铺。”    同时,将药碗朝她面前一推,抵至唇边。    苏蓁无奈,却实在是没劲与他执拗了。遂暗自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下一笔,然后虚托着碗沿,半张檀口,由着那人掌着碗,倾斜着往她嘴里倒。    良药苦口,苏蓁屏着鼻息,一口气喝了那碗苦得哭的汤药。    挂一抹褐色汤汁在微翘嘴角,尚被那浓苦药味,打得晕头转向,暗自销.魂。    太子飞快地抬指,在她嘴角一抹,拭去那抹药汁,又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跳下脚踏,扣着个空碗,往屋外去。    一边走,一边回头与她说到:    “你就在这里休息,等退了烧再走。”    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殿门。    苏蓁用手背靠了靠唇角,一头倒在锦褥中。    她这光景,要强撑着走回去,着实困难,权且借地儿休息一下。    ∝    这一休息,就是大半日,继而日落,入夜。    那药里,多半加了安神助眠之物,还有发汗驱寒之效。这一觉,睡得浑然不觉,满头大汗,酣畅淋漓,醒来时,头不晕了,肉不疼了,烧也退了,神清气爽,好了大半。    天色已黑,室中未掌灯,窗外有一线月光照进来,陈设依稀可见,殿门半敞着,窗户也半敞,夜风穿透而过,格外清凉。    苏蓁拉了拉身上的薄被,蜷缩了身子,侧躺着回神。    太子称病偷懒,她来东宫逮人来着;太子说话把她给气得七窍生烟来着;她急火攻心,高烧晕厥了来着;她醒来要走,太子把她给按在床上来着,还端着苦药往她嘴里倒来着……    “你醒了?”    突然一声问话,从床边冒了出来,吓得苏蓁撑肘支起半个身子,待看清楚坐在床边脚踏上那人,才又撤了手,躺下去。    “嗯。”她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纵然对他,有诸多不满。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我就在这里等着。”太子散座在脚踏上,屈膝靠肘,背倚着床边,扭头看了她一眼,复又转过去,盯着窗外的上弦月看。    “……”苏蓁无言。    她在这张床上睡了一天,那他又在这脚踏上坐着等了多久呢?等她干嘛,怕她醒来悄悄溜掉?    “备了清粥,还温着的,吃吗?”太子又问她。    “不饿。”    “喝点水?”    “不渴。”    “你……还在生气吗?”    “……”苏蓁不答。不答就是默认。    其实,她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生气了。脾气跟身体状况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先前发着高热,烧灼难受,脾气也就跟焦干的柴火一样,一点就着,而且,越急越怒,越怒越急,干精火旺。此刻心平气和,神思清明,想起太子那些小儿科的言行举止,她除了气吼吼地训斥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来对付他的。    “对不起……”太子见她沉默,便转头过来看她,幽明月光中,颇有些真诚的神色。    “……”苏蓁在心里原谅了他一点点,但嘴上不松。    “你罚我抄书吧?再加一百遍南华经?”太子开始自行发落了。    可瞧着他眸光贼亮,如山魈夜魅,嘴角又隐约浮起一丝浅浅笑意,把刚才那真诚道歉之意,冲得所剩无几。苏蓁便断然否决到:    “不,抄一千遍,也不长记性!”    太子怔了怔,继而轻笑,盯着她看了少息,这才慢慢转开脸去,打量着幽暗室中,用目光把那些家什陈设一件件地巡视了一遍,然后便开始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剖着心肝,与她解释:    “你不知道,这东宫里,太冷清了。……大概是七岁吧,父皇就不让我在崇政殿跟着他住了,嫌我通晓人事,半夜使坏,站到他床头,吓着那些侍寝的妃嫔们,也不让我去景福宫跟皇祖母住,宫里那些妃嫔殿室,更是去不得,索性直接开东府,让我一个人自立门户。拨了一大群宫人侍女来伺候,可我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不想要……    “那些人,一个都不能相信。我在御花园的池子边上玩儿,被推下去过;秋千荡到最高处,绳子断了摔下来过;吃东西吃到过满腹绞痛,口吐白沫;钻进被子里睡觉,都能被毒虫子咬到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起先,我只会到父皇跟前去告状,让他杀人,后来我想明白了,父皇也靠不了一世,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于是,我习武,强身,闻鸡起舞地练,熬更守夜地练,睡梦中都在练,一直练到谁都怕我,谁也不敢随便惹我……    “身边的宫人,遇到有起了歪心的,我也不求父皇了,直接动手,就可以解决掉,后来,他们都怕我,都不愿到东宫来,敢来的,都是些胆子大的。就这样,一批一批地换,一个一个地挑,如今,这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可是,即便如此,我到现在,也没有觉得这里是一个安生之地。也许,生在天家,就不是一个安生之地……    “今日见着你来,我其实很开心,见着你烧晕了,把你搬到这屋子里躺着,我坐在边上看,也很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那种感觉……一直没有任何人,嘘寒问暖地关心过我,也没有任何人,需要我的关心……突然间,你来了,又病倒在我面前,我就想你在我的屋子里歇着,我就是在一旁端茶递水,做奴做仆,也很开心,所以,你说要走,我就急了……我说了这么多,你……懂吗?”    “我懂!”苏蓁清晰地答他。    这样的太子,她觉得,她先前在心里那个小本本上记的,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看在他那么可怜,急需要找个人来施舍关爱之心的份上,她就乖乖接受下他的关心吧。    “好吧,我今夜不走了,就在你这里住一宿,你也快回屋睡觉吧。”苏蓁慈爱柔心一泛滥,瞬间爽朗起来。    让太子殿下长时间地坐在她的脚踏上,拐弯抹角地与她讲心迹,低声下气地求她原谅,她也觉得,终是不妥。    太子最服她诓哄,最喜听她好话。见她消了埋怨之意,又听她说懂他的话,更觉有知音之感,高兴地站起身,听话地行了两步,才发现没对。    “去吧,我好些了,使个宫女来就行。”苏蓁又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还是要避一避嫌的。    “……”太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蓁不解。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太子笑说。    “……”苏蓁突然躺不住了,猛地翻身坐起,往床下跳。    她以为,东宫广厦,他随便寻间屋子找间床,把她搁一搁就成,哪里想到,他还真的把她搁自己床上了。    这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