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山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热闹,不仅人界各大掌门基本来齐,妖界也是满满当当人数不相上下。妖族严阵以待,人族也炸开了锅,纷纷亮出兵器法宝。 少骞见父母亲都来了,更加肆无忌惮对着将安眨眨眼,开始满地打滚,“啊——,疼死了!疼死了!父王,母后,快来救我!救我啊!”当真是唱做俱佳,看来平日没少演。将安有些鄙夷,有些羡慕,却也松了一口气,大约今天两人都还能活着吧。 无为还是那副两袖清风,咸淡适宜的表情,微微仰头,“妖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好说好说,当儿子的惹了麻烦,当老子的不来擦屁股也不成。”妖王面上也是一派轻松,期间还嫌弃的瞥了眼滚在地上的少骞。 “这般兴师动众,莫非妖王也想来南华一住。” “啧啧,你这儿我住不惯,没我那敞亮,也没我那舒服。” 无为妖王絮叨寒暄,碧霄掌门听不下去,“废话少说,斩妖除魔,我辈本分,来吧!”抬手便是一道剑光直向妖王面门而去,人随剑飞,转眼已过数十招。迟了半步的人妖皆纷纷参战。 须臾片刻,无为接过青晟位置与妖王大战,人、妖两界众人打成一团,惊雷阵阵,天地变色。无数法宝的光芒在眼前闪过,将安忧心的看着天空,等待未知的命运。少骞不再装疼,大声为妖王的一招一式喝彩,嘴里不断喊着父王加油,父王小心,看守二人的弟子在与来救人的妖打斗中抽空踹了他一脚,喝令其闭嘴。 无为与妖王在半空中短兵相见,武器相交的一刹那有如漆黑深夜眼前忽然出现了十个骄阳,在场众人半数以上停下以袖遮眼,暂避强光。不怕光的继续厮杀,瞬间伤了对方不少人。 将安一直盯着场中两位领头的打斗,强光来临的电光石火间避无可避,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双手捂脸,眼睛刺痛,眼前似有无数小黑点无序游走,眼眶中有液体滑下,黑点融化成一片,世界陷入一片混沌。耳边好像听得少骞在唤自己,可到底是哪个方位呢?双手乱挥走向声音的来源,走了几步,好像不对,又换个方向,总也找不准。 期间少骞曾过来焦急地问她怎么了,拉着手带着她一起走,听声音好像妖界已经有人冲破防线到了身边,可交握的手很快又被冲散了。眼前模糊,耳边“铿锵”,将安只能尽量摸索到一个角落,蜷着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小,纵如此也是一身的伤痕,有摔的、撞的,也有旁人法术剑气所伤。 再后来不知被谁攻击到了,深灰混沌变漆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经是在南华的地牢之中。 大战过后双方都有不少伤亡,唯一可喜的大约就是少骞被家人救走了。将安静静坐在角落,听着看守们聊天。 那一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但终究是南华的领地,想劫人并不容易,妖界之人几番冲到少骞身边也没能带走他。谁料想忽然出现几位伤者直奔自家掌门,道妖王的一子三女领着大批妖兵前来攻山,伤者的掌门不得不告罪回山救急。 人才刚走不久,又有其他几家的伤者前来求援,仍道是妖王之子前来攻山。一来一去,南华少了不少人,优势渐失。 这是围魏救赵,声东击西之策,无为纵使觉察也无力回天,只能看着妖王哈哈大笑一刀挥出,借力退出几里,招呼已经救下儿子的妻子和众妖边战边退,从天幕的口子退回界井边回到妖界。 临走前少骞请母亲寻找将安带走,妖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相信大儿子的直觉,放弃寻找,拉着幼子就离开南华。妖界目的达到退走,南华凌乱不堪,余下众人也都忧心自家,接连告辞而去,言来日再订聚首之期,一场筹备已久的榴花会就这般散了。 无为叹息一声,“果然上苍不愿我现在提及此事,哪就随天意去吧!” 打扫战场时南华弟子发现了晕在角落的将安,无为得知将安没有被带走且双目被强光所伤暂时失明,心中疑惑,此女到底是人是妖。三省玉璧从未出错,她自然该是妖,但是当日的光芒随甚还不至于把妖灼伤成失明。 无为百思不得其解,吩咐吩咐下去着人治伤,关入地牢,其他的以后再说。又传了信与重明,让他尽快来一趟。 眼上绑着布条,连丝光也感觉不到,将安在石壁上摸索,一路摸到桌子边,再摸着给自己倒了碗凉水喝下去,再摸回角落里发呆,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牢中不知时日,只能凭着换药的次数估摸着应该有三日了,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眼睛还治疗一段时间,期间每日都需要换上新药再扎上布条,避免见光,半月后才能恢复如初。 长期呆在黑暗中,将安的听觉变得敏感起来,牢中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脚步都熟悉了。又过几日,一个陌生的脚步走过来,很轻很缓,带着进退不定的犹疑站到将安面前。这应该是个女子,山上女子本不多,相识的更少,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确定的开口:“是积素吗?” 沉寂良久才有声音响起,“他是妖王幼子,你们曾一路同游直到上南华前才分开,他上山就是为了找你。为什么骗我,我还傻傻在你面前问你他是谁,请你帮我找他。” 看不见对方的脸,就无法知道她现在是何表情,伸出的手想触碰下对方却扑了个空,积素后退一步避开了,将安垂下手,慢慢开口:“南华是人间正道之首,斩妖除魔之所,而他是妖王之子,天生对立,我原本想把他偷偷送下山,当这一切未曾发生。你说你喜欢上了他,我很惊讶,你们寿数不同,一个岁月悠长,一个长不过百余载,本就不能相守白头,到不如从不相识。” “那又如何,十年也好,百年也好,我甘之如醴。” “年纪,家庭,异界,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换来的可能是一世倥偬,值得吗?”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来说。”积素离开了地牢,再见已是数年之后。 重明接到传信时又是刚从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出来,看完不置可否,本以为是一般小姑娘揽下了承诺却是个辨不出种族身世的人;本以为能掩藏自己数十年的人再多一年也无妨却半年就出了事。也怪自己当初非要她上南华,不上也许就没这事了。 匆匆赶到南华,走进地牢时里头的人正在换眼睛的药,将安听见有人进来了,站在身边,是个眼瞎后没听过的脚步声。大夫换好药离开了,身边陌生脚步的主人还在。 重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冯姑娘。” “重明公子。”原来是他,说来也怪,一次次总是在很狼狈的情况下遇到他。来了也好,正好自己有个猜测,借他之力去证实下。成了,大家都好,不成,至少再去给母亲上柱香。不过大前提是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 “重明公子,你找到转生水了吗?如果没有,我应该能帮你找到。” “你说什么?”重明大惊,这姑娘知道转生水不奇怪,石室问镜妖的时候她也在场,可是她说她能找到,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我在南华三省璧上看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转生水,你帮我回冯家村,我帮你找转生水。” “你怎么来证明你确实知道它的所在。” “我没有证明,但我知道这对你一定很重要,为了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信我一次,好吗?我不会法术,现在又瞎了,你根本不必担心我到底是不是妖。请你帮我和无为真人求个情,让我回趟冯家村,祭拜下我娘就带你去找。” “好!”长久的停顿后重明沉声道。 “谢谢!”将安底下头,听着脚步声离开地牢。 重明离开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无为真人答应了。 将安眼睛看不见,不知道重明用的是什么法子带她到的目的地,只觉脚下松软,耳畔生风,不过片刻就到冯家村。几个路过的农人撇见将安相貌,吓得跪下磕头直呼奶奶、娘娘,我们不曾违背。 “不是这里,我要去旧村子,这里是搬迁过来的。” “你说,我领你走。”重明扶起将安的手,知道看不见的人走得小心,顺着她说的话慢慢走到到冯氏的墓前。 将安磕了三个头,跪坐在墓前,开口:“就是她捡到了我,养育我又陪着我大江南北的流浪。我恨冯家村的人,可娘亲出自这里,我也曾在这生活,只要他们不再来烦扰也就算了。” “我知道我和别人不同,但只要有娘陪我,我不在乎。可人的寿命真短,相伴不过五十载,我就不得不回到这把她葬在这。偏生又遇上现在冯家村的人认出我门前来除妖,我也因此跌入湖中,遇到你和暗香姐姐。” “冯姑娘!”重明打断将安的话,他不知道将安说这些事做什么,但镜妖的话自己言犹在耳,还是不提为好? “好了,我见过我娘了,我也该兑现我的诺言了。请你带我去山下左转的百丈湖,就是有一株歪脖子树的那个湖。” 重明依言带人到湖边,将安用手摸索着老树,直到摸到形似老龟的树瘤才安下心来,面对湖水而立。 “当初我就是从这滑入水中进到石室的,从那出来以后我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梦见自己变成个住在水池边的小娃娃,还梦见镜妖暗香倚在榻上教我读书习字,梦见一汪碧水变成巨兽将我吞没。梦境很真实,每次醒来都像是经历了另外一次人生。” “我也想过慢慢查,可心底总觉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心神不宁。再加上多年未变的样子竟然开始发生变化,积素都曾抱怨我怎么一下子长高那么多,我心中害怕会有什么异变。正好听说三省峰能照见一生过往而少骞又上山找我就请了他帮忙。” “三省峰上的玉璧竟然印出了石室中的景象和暗香,而我也在其中!确切的说,那才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曾经是一只莲花精,变成人就是因为喝下了一份水,我想那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就在这湖底下,不过有镜妖的誓言在前,你敢下去吗?” 将安一边说一边偷偷解下脖子上的锦袋,掰开玉葫芦将莲子握在手中,终身一跃,跳入湖中。“我下湖了,活着,我帮你拿转生水,死了,请把我埋在我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