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外公教育时苒,君子言于义,小人言于利。
够得上跟时家和杨家来往的人家里,最少也是崖岸高峻的有识之士,这些人中,有人听见“钱”字就堵耳不乐,更不要提经商做生意这种话,用他们的话说,银子简直是世上最腌臜的东西。若非后头外公家道败落,最艰难时,家里连着半个月不见荤腥,时苒还不会明白银子的重要,也就不会一逃出家就能坦然想办法赚钱。
但亲眼目睹有人为一分一厘,还没握到手的利益争吵甚至差点打起来,她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见。
自打时苒跟钱夫人说,要把马寡妇拉进来入伙,钱家的几个女人就开始找马寡妇的茬。
钱二嫂首先开呛:“马嫂子一天天的忙完家里忙外头,哪有工夫跟我们闲混?”
钱夫人则笑:“他老二家的,你马嫂能干得很,哪像你似的,成天懒得抽筋。你可得跟你马嫂好好学学,看看人家,抢食的野猫似的,有点腥味儿就钻上来了。”
马寡妇一个人带着儿子做生意,也不是个简单人,一个人对几张嘴丝毫不落下风:“是啊,我这个野猫没啥爱好,就喜欢抓个老鼠,吃个老鼠。哪的老鼠多,我不就闻着味到哪来了?”
“你!”
几个女人越说越上头,时苒不得不高声提醒她们:“钱夫人,马嫂子,豆粕还等着腌呢,等做完了我们再好好说道好不好?”
两个女人这才醒过神:是啊,东西才刚做起来,较量的日子在后头呢。
马寡妇拉着时苒笑得亲热:“妹子还要化多少蜡油?不够的话我拿钱叫东子上街去买。”她们做的豆粕要封存一段时间食用,为防万一,时苒专门买了蜡烛,等会儿烧化了好封坛。
钱夫人挽着时苒的另一只手,不甘示弱:“他二嫂,没看你杏花妹子的盐快用完了?去把家里你舅舅前儿送回来的盐抱一袋子来添上。自家的东西自家不上心,说不得就要便宜了哪个偷儿。”
时苒:“……”出钱买材料的人不一直是她吗?她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槐花早就被这群女人吵得脑袋都涨了,看她们一个个走开,才敢凑上来跟她说私话:“大小姐,您累不累?要是觉得累的话,干脆回屋歇一会儿吧,反正这会儿人都不在。”
“不,”时苒抬起头来,槐花发现,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亮:“我怎么会累?槐花你不觉得,这些事很有意思吗?老太爷以前说过一句话,市井之中有大学问,我到今天才约略明白一些。我不争利利自来,她们争利反失利,光是理清这些人情道理,都太有意思了!”
时苒自小在外祖家长大,外祖家清静简单,时家规矩严整,她从未有机会见识这些人这些事。回了时家后,她一年也见不到时老太爷几回。情感上,时老太爷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有些特殊的老人。正因如此,她在骤然得知时老太爷同冯家商定的婚约之后,才压得住阵脚,不至于当场失控。
如今她离着时家更远,时老太爷和时家给她的压力也随之远去,反而能更加客观地去看待时老太爷其人。
外公曾说过,时老太爷只要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她不认为躲了这么久,危险就已经远去。相反,从钱夫人一家人时不时对她的刺探来看,时家人必然还没放弃寻找她。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如果她是时家人,她是时老太爷,接下来还会怎么做。
时苒边琢磨时老太爷会怎么对付她,边拌豆粕,等那些拿盐的,买蜡烛的女人们回来,时苒的豆粕也拌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