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1 / 2)叶落惊寒首页

兰若在狱中撞墙自尽的消息,叶寒是在三天之后知道的,是宁致远亲口告诉她的。她当时正在老井旁打水浇红姜,手中刚打上的满满一桶水就这样“哐铛”一声湿了一地,难以置信。虽然她知道兰若犯的罪难逃一死,可突然噩耗一传来,她还是吃惊不已,心里更生莫名的伤感,垂眸哀叹着,人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

犯人狱中自尽,定国公世子被杀案就这样迅速了结了,倒是定国公老来丧子,怨恨难消,强迫萧铮必须把兰若尸体五马分尸,以解他心头之恨。不过这种无理要求,还是被萧铮一句“罪犯自尽伏法,以命换命,何需再添罪孽”给挡了回去。

兰麝馆的人都是贱籍,无根无家,死了用一张破席子一裹,就顺便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无字无碑,一个个隆起的黄土包绵延了一山,都是一个个孤魂野鬼,兰若的坟包也是其中的一个,活着卑贱,死了凄凉,连上柱香都找不到。

但兰麝馆的人还是给兰若设了灵堂,就在兰若生前住过的屋子,自发而为,简简单单,不尽凄凉:几挂白布,堂中空空荡荡,案上有牌位却无姓甚名谁,几碟瓜果,几柱香白烟飘散,唯有长明灯一盏,不见熄灭,每每油尽之时总有人进来加满,人都不同。

张煜被杀后,兰麝馆白日就不好进出,只有等到入了夜,在夜色漆黑的遮掩下,叶寒才悄悄进了兰麝馆的后门。

死者为大,叶寒一身素白,看后门的瘦弱少年一见叶寒这幅打扮,什么也没说就直接领着她到了兰若的灵堂,又独自离开。

入夜后的灵堂很冷,是带着死人身体的那种冰冷,虽然这里没有兰若的尸体,但空空荡荡一屋,白布成了追命的幽灵,一入便是无边的毛骨悚然。

这样的场景,叶寒倒是不怵,叶父叶母的接连去世早把她的胆怯和懦弱给吓跑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只能坚强,死人不过是去了魂的壳,更何况这里连尸体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叶寒屈腿坐在堂前,打开手中的食盒,一盘盘桃花糕,精致小巧,一看就是用了心做出来的。案上孤单,几碟瓜果是兰麝馆里人的心意,叶寒没有挪动,只挑旁边的空位把桃花糕一碟一碟摆好,刚好在无名的牌位围了一圈。

夜很黑,那一盏小小的长明灯闪闪烁烁,在风中摇曳,莫名显得灵堂更加漆黑,凄凄凉凉,叶寒说不出的心情低落。花了一下午做的桃花糕,叶寒记得在狱中兰若说的话,要多加点糖,这样做出来的桃花糕才好吃,所以她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糖都用完了,青川当时尝了一块,甜得牙齿都软了。

可现在,叶寒抬头看着空空的牌位,她按着兰若说的喜好做好了一盘盘甜得掉牙的桃花糕,可惜,人却没了,这世界就是在不停地讽刺着他们这些世间俗人吧?如果在他自尽之前,自己再去看他一次,再给他送一次桃花糕,也许她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也能让他走之前少一点遗憾,哪怕是这样,也好。

来到这个世界,叶寒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送客,先送走了叶父,然后是叶母,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接着林弋又远走他乡了,现在又是兰若。走的走,死的死,她如同走在一个死循环上,兜兜绕绕这么大一圈,又跌跌撞撞回到了原点。

“别坐地上,地凉。”

宁致远来得悄无声息,扶着叶寒坐在一旁的软垫上,自己却席地而坐,在一室幽静的昏暗中,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不同的心情想着截然不同的事,但都是难以开口,一“悲”道尽。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空荡的牌位上,宁致远平静淡然,叶寒却是茫然不懂,“你说,兰若怎么……这么傻?”

叶寒的声音很小,就像她缓缓靠在宁致远肩上一样轻,却莫名让他感到难以承受的重量,压着他喘不过气来,心是撕扯般的痛。叶寒搂着宁致远的手臂,不愿放开,是依赖,是眷恋,世间苦难太多,她只想抱着自己这一份温暖,“我不懂,真的不懂,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怎么就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抔黄土?”

怕戳到她的眼睛,宁致远轻轻拨开叶寒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边说着往事前尘,“兰若,其实他早就不想活了,从我救活他第一天起,他就不想活了。”

兰若其实,宁致远也不知兰若的真实姓名,兰若这名字也是当时为了方便喊叫才取的,久了便没有人再问过兰若究竟真正姓甚名谁,就好像没人追问过“兰若”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一般,然后,“兰若“这个名字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宁致远记得兰若是在他来北齐为质的路上偶然捡到的,一身血污,不忍于目的凄惨:黑污的囚衣破烂不堪,也不知是沾染尘埃的黑色还是鲜血反复染红至黑的血污身上裸露出来的地方除了脸就是一双手,脸灰了一片看不清楚,倒是那一双手看得触目惊心,手上没有一块好皮,腐烂流脓发臭,最令人发指的是十个指尖都有一寸长的竹签,隐藏的部分全都插在指甲下,看着都觉得钻心的疼。

宁致远还记得,当时他派人扶起他时,他立即蜷缩成团,身体似本能地排斥着一切的靠近,后来扒开破烂的囚衣才发现其中缘由两个硕大的黑色铁钩活生生地穿透他的两边肩胛骨,伤口处早已发脓生蛆,连车队中胆子最大的护卫看后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也许是到北齐作质子的不安,也许是远离故国的伤感,又或许是他最脆弱最失意时产生的怜悯,他莫名就救了兰若。还记得兰若能下地那一天,破败的身子依旧是虚弱如破纸漏风,双腿颤抖根本就站不稳,但还是一步一步走近,双膝跪地,郑重地向自己磕了三个响头,撞地有声,然后自己又莫名留下了他,让他随行自己前往北齐为质。

虽然兰若的身世背景他无法得知,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兰若是北齐人,无论是长相口音,还是对北齐的人文风俗礼节都一清二楚。而且他还识文断字,尤其对北齐官僚系统十分熟悉,当时自己初到北齐京城长安为质时,处境多有艰难,多亏了兰若替自己上下奔跑,这才让自己在异国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日子。

其实,他也好奇过兰若的过往,也曾派人去救他的附近探查过,然而收获甚微。只知道从西往东这条路是西域商人的黄金大道,而反过来,对北齐人来说,却是发配流放的黄泉路,客死他乡就是唯一的结局。而兰若那一身的囚衣就是最好的说明。不过,究竟是何人会下如此歹毒,铁钩穿骨,竹签入十指,这种地狱罗刹的手段居然用到兰若这么一个弱质书生身上,这分明就是折磨人致死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