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地上传来,站在平台上的人以及台下的俘虏都随之一惊,目瞪口呆,然后遍体生寒,数万只眼睛纷纷聚集在被人一刀砍断双脚的俘虏和一旁的赫连长文身上,还有他手中不住滴血的冷冽长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而且反转太大,让陆知始料未及,他刚才还以为肃王爷是让他去找大夫给地上俘虏包扎好伤口,可没想到肃王爷居然出尔反尔一刀砍断了俘虏的双脚,太出乎意料,他也有点惊住。
赫连长文气质儒雅,此时脸上却冷血无情,对着地上之物鄙夷嗤笑道:“本王一生最恨的,就是卖国求荣的小人!”
“不……”,地上的俘虏面色狰狞惊恐万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出尔反尔的赫连长文,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孤零零躺在血泊中的双脚,疼痛随着鲜血的流出从齐断的脚根处蔓延至全身,他挣扎着,费劲调头向自己被砍断的双脚爬去,这是他的脚,即便是被砍断了也是他的双脚,即便是难逃一死他也要带着它们身无残缺地死去。
长刀立于血泊之中,横在俘虏与他近在咫尺的双脚之间,赫连长文突然好心问道:“你可是想拿回你的双脚?”
俘虏张大如铜铃般的眼睛,惊恐害怕轮番上演,然后看着血泊中自己那双被砍断的双脚,连连撞地求道:“大人,你问我的我都说了,我错了我错了……”,虽然俘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可他怕眼前之人再丢掉他的双脚,只好连连认错求饶,就像还在后褚时自己一时兴起折磨奴隶时,他们也是这般哀声求饶。
洼地中黑黑压压一片是最忠实的看客,聚精会神看着半腰台上这出精彩戏幕,赫连长文看着看着却看出了一片滔天大恨,有下面这群后褚俘虏对他之恨,也有他对后褚的无限恨意。战场无情,对待敌人更加不能手下留情,它后褚是该向我北齐还债了。
赫连长文冷目一凝,长刀一偏向外一扫,然后血泊中两只断脚便如两只猪蹄飞落至俘虏群中,饥饿不堪的后褚俘虏纷纷争抢着一你口我一口吃着,引起好一阵热闹。
其实这已是俘虏营中心照不宣之事,为防止俘虏暴动逃跑,每日扔下去的食物少得可怜,再加上驻守在这里的士兵夹杂着私心和仇恨,不是在他们吃食里添粪加土,要么就是私自扣下馊了才给他们吃。这群后褚恶狼哪受得了,饿起来最后连自己人都吃,若是不信,你可看见地上还有丁点被带刺长鞭划拉下来的碎肉,早进了这群畜生的狼肚子里了。
“别吃我的脚……不准吃我的肉……”,台上的俘虏扯着嗓门用力喊着,无脚的腿随着身子晃动划拉出一条条歪曲诡异的血线,“你们这些低贱的平民奴隶……竟敢吃我我,我的……”
两只脚哪够洼地里上万张口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这些俘虏便重新安静下来,浑浑噩噩东倒西歪如他们来时那般,只是空地上又多了几根白骨,拼凑起来应该是人的脚骨。
台上被砍断双脚的俘虏身子紧绷,一手五指张开向前伸出,估计是想拿回自己的双脚,只是这个姿势保持得有点久,有一士兵上前一看这才发现这俘虏面容扭曲,双眼瞪大如牛眼直直看着前方俘虏,一探鼻息才发现此人早没了气。
陆知得了属下回报,然后对一旁赫连长文回禀道:“肃老王爷,这俘虏好像……被活活吓死了。”
“意料之中。”赫连长文平静转身,接过心腹递过来的帕子擦净刀身,还于陆知,“走吧,汝南王应该在上面等急了。”
春来日渐长,好似偷得光阴多了几时可以浪费,立于回龙山头之上,面朝苍茫大地、沧河流冰融水,背后却是一群吃人的俘虏,青川遥望着远方西垂的暮日,听着不住传来的嘶吼声,不用回头便可知身后发生之事。世人都说黄昏日美,却不知夕阳本就是残败垂暮,是最接近鲜血的颜色,也是最适合死亡的颜色。
“你很像你的父亲。”
赫连长文与青川并肩而立,黄昏日暮最是容易忆起往昔岁月,回想着脑海中早已不是清晰的三弟,赫连长文望着一旁的青川,有种记忆错乱的激动与怅然若失。
日至西山,迟落不下,徒生衰败与萧索,往昔湮没如玉庭朱颜斑驳,青川凝结成冰的脸上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目光不惧对峙着西山灿红夕阳,没有回答。
往事不可追,刚才还威严凌人挥刀杀人的赫连长文瞬间如残阳颓变成一平凡的老者,满脸风霜沟壑,世事却不可多说,只能自己独品。
“先帝像你这般岁数时,也爱一人独立山巅,望长河落日至星辰渐起,”说到这儿,赫连长文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青川的侧颜,睹人思人,骤生惋惜,不禁再次重复,“你,像极了他!”才学胆识,喜好秉性,无一例外。
“是吗?”青川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看得见的嘲讽,讥笑道:“可他却说过,我是众多皇子中,最不像他的一个。”
他的母亲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疏远他,而那个男人却因为自己抢了他所爱女人的目光而冷淡他,何其荒诞,又何其讽刺,他的存在叫做多余。
陈年往事,虽已随时间过去但却从未真正过去,活着的人依旧半身浸泡在过往的浑浊纠缠里,难以走出来。
“明稷,你知先帝并非此意,他只是……”,赫连长文有心想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语重心长说了一句,“先帝与你,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
明稷是他的字,是那个男人给他取的,可他却从未用过一天,只因不喜欢,自己于他不过是讨好母亲的一个物件,谈何喜欢。若非今日听人提起,说不定他一辈子都不会记起。
青川没有动容,转过身来公事公办道:“若肃老王爷此次来并州只为说这些无用之话,那您现在就可回京复命了。并州苦寒不及京城安乐,不适合您久居。”
“明稷!”赫连长文连忙叫住提步离去的青川,看着他那方似曾相识的背影,年过半百的脸上满是怀念还有无奈,“你就真的不愿叫我一声大伯父吗?”
这时,黑暗吃了暮色,夜色广布苍茫,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就好像谁都摸不透谁的心,青川顿步停了一瞬,似有松动,可嗓音还是如夜般的凉,“后褚舆图和战俘你今日也都看见了,北胡勾结后褚铁证如山,若大伯父还是赫连家人、心怀北齐天下,对黎民苍生还有那么一丝怜悯,就请您对陛下如实以告,莫让九泉下的英灵死不瞑目,也莫让保家卫国的万千将士寒了心。”
山谷的夜风开始起了,鲜血的味道似乎比白日又重了几分,底下吃人的狼即便被桎梏在笼中也戒不掉吃人的本性,暗起骚动,可在这之前,在并州这片土地上不知又有多少北齐将士成了它们的腹中食,而北胡就是这个帮凶。
赫连长文心生痛定,无论今日是明稷有意还是无意安排,他都得写下这份会触怒龙颜的奏折,正如明稷所言,这天下是他们赫连一族的北齐天下,容不得蛮夷觊觎横行,即便他赔上这条老命也要阻止北齐与北胡重新交好,在所不惜,也当是自己这个大伯父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