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
好半晌,才带着哭腔喊了声“少爷”,手下意识将那点心盒的提绳紧了紧,对着已径自跨入内院的背影喊:“馆长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甜食!”
在苏晏的默许下,瓦当终于如愿拆开那几盒点心。比对了其中两盒,不由微微一愣:“少爷你是不是被人坑了,这两盒怎么一模一样的?”
苏晏正自将外袍解下,没有答他。
瓦当以为他默认,当下磨牙嚯嚯:“少爷,这些做生意的贼滑头,尽欺负你这种老实人,定是他们店里只剩这几样了,瞎配了一盒充数,我找他们算账去!”
苏晏往架边取东西的手停住,眼看他已愤慨起身,道:“今日店中大酬宾,买一送一。”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伙计说这点心只能放两天,你快些吃。”
“两天?!这一盒八样,一共二十四样,我这两天不用吃饭了?!”
“你不是喜欢吃吗?一次吃个够,省的惦记。”苏晏淡淡回,在架边摸索了片刻,摸到一方古砚,走到眉头紧锁、因富裕而苦恼的瓦当身边:“明日你替我将这方砚台包好,送去给礼部的许郎中,他前日赠我的字帖甚好,来而不往非礼也。”
瓦当沉浸在被这些点心支配的困扰中,闷闷地应了个“嗯”。
应完忽反应过来少爷说的话:“少爷你说什么?!”
“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向极烦重复话的苏晏一字一顿,格外清晰。瓦当性子直愣,有些暗示,不摊开来照着心眼怼进去,他都未必明白。
好在这一回,他似被人开过光,灵机动地格外快:“少爷,你给我的点心,我可以随意处置是吗?”
苏晏看着他难得的聪明相,隐约松了口气。却只沉沉应了声“嗯”,转身走向桌边。
面目隐在那颀长瘦削的背影之后,不可辨。
当天晚上,瓦当兴冲冲提着盒点心,敲响了对面厢房的门。
“顾将军,你昨天买的点心特好吃!今儿我们少……闻少爷也买了些,买多了,你也尝尝!”
“闻少爷?他不是受伤了吗?”
“受伤……啊!对!恰是因为受伤了,心中难过,想吃些甜的!”
“那多谢瓦当小哥。”怀璧想起一事,转进屋中,将之前瓦当借的鹤麾抱了出来:“那一日宫门外也多亏了你!”
“谢什么!”瓦当接过鹤麾,摆摆手:“顾将军是我们幽州人的英雄,这点小事,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其实你别看我们少爷嘴上犯抽抽,心底里可佩服顾将军了,不然也不会默许我将这件鹤麾借给将军……少爷他就是孤僻惯了,一肚子闷骚没处使,日后住在一个院中,还请顾将军多担……”
一个“待”字未落地,忽听见对厢的门霍然一开,一个厉声卷着院中朔风传过来:“瓦当,回来!”庭间白梅簌簌而落。
“诶!”瓦当无奈撇撇嘴,“我家少爷叫我了,顾将军我们改日再聊!”
“好,改日再聊。”怀璧道:“改天我请小哥喝羊肉汤,东市有一家……”
“老李头那家?!”瓦当脚下本已要退,听见这一句,眼底猝然一亮,如他乡遇故知,忍不住双脚在怀璧门前又多钉了一会。
“瓦当!”苏晏见他纹丝不动,凛凛喊魂声又从身后传来。
“对,就是老李头那家。你知道?”怀璧也如遇知音。两只饿狼在阒寂冬夜中相逢,用泛着绿光的眼向对方表达了一下高山流水的惜惜之情。
“咱幽州人谁不知道老李头的羊汤馆,那汤奶白醇厚,鲜美的……”瓦当说着,吞了下口水,还想再多说两句,无奈身后凉风嗖嗖,隔着一个庭院,都觉得自己脊椎骨发冷,脚下不自觉退了两步,边走边喊:“老李头家的外甥女在苏府当差,我们熟的很,下次我带将军去,让老李头多给将军两根羊脊骨!”
“那敢情好!”
瓦当跑回自家门前,苏晏脸色已十分难看。整张脸沉的像冻梨,又黑又冷硬。
方才他正垂手立于窗下,见院对面的人接过那盒点心,本欲折回桌前,继续写方才未完成的折子。
一转身却听到那句“一肚子闷骚没处使”,回首又见那两人面上皆带着笑,仿佛相谈甚欢,心头像不觉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
他两人……有什么好聊的!还聊这么久!
“明天你干脆住对面去。”苏晏冷道,拂袖转身。
瓦当陷入了沉默。就在苏晏以为他要恳切认错时,瓦当用他那不太大的脑袋瓜认真思索着开了口:“倒是……也行……少爷你晚上觉浅,要么我跟顾将军商量下,我搬去她外头隔间睡,白天再过来伺候你……这样比下人房近不少,晚上还不会吵着你。”
“你……”苏晏头上腾起三注青烟。
“我怎么?我这想法是不是特别聪明……顾将军为人随和,肯定会答应的……”
苏晏听到“顾将军为人随和”几个字,头顶的三注青烟拧成了麻花。
好半晌,才忍住将瓦当一脚踹会幽州的冲动,冷冷道:“你就在这睡!哪都不许去!”
“哦。”瓦当见自己一颗七窍玲珑心被少爷堵的严严实实,耷拉着耳朵,撇了撇嘴。然只转了个念心中却又一片大亮,扭捏地抱着双臂摆了摆身子:“少爷你这么离不开我啊……”
苏晏刚触到书页的手一紧,书角处立刻一道折痕——这世上……有没有能将人间歇性毒哑的药。
当天晚上,苏晏一封折子停笔数次,最后一次,干脆撂笔片刻,揉了揉太阳穴,口中嘀咕一句:“老李头家的羊汤,老李头家的羊汤,那老李头家的羊汤当真那般好喝,你们倒先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