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拜声落后片刻,车帘才被缓缓撩起。
侍女早先一步禀报了情况,是以公主面上平静,纵是见了怀璧这般模样,亦不见什么波澜。
“顾将军少年英雄,本宫久仰大名,十分佩服,今日一见,果然很是……不凡。”
怎么个不凡法,正明晃晃顶在她脸上,就是瞎了眼的,亦能凭那墨臭,闻出点端倪。
这声音清冷疏懒,有青烟缭绕之感,令怀璧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她和人打听过,皇帝一共有十个女儿,除了夭折和早亡的,如今还有四个活在世上。
而最负盛名的便是皇帝最宠、宠到今日还未嫁出去的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常年居于京郊道观,在朝中甚少露面,观这神秘兮兮的派头,倒有几分那个感觉。
莫非就是她?
怀璧小心翼翼地掀了掀眼皮。
她现下这么黑,一举一动皆藏在那乌漆漆的墨中,任谁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自己,料来不会多引人注目。
谁知一抬目,恰与那一双幽兰水眸照上,怀璧一惊,立刻垂首:“公主过奖了,末将不敢当。”
头顶上冷漠依旧,除了一道粘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眸光,怀璧几乎感觉不到什么。
她知道自己逾了礼,脑中快速闪过段青林在她上京之前的嘱咐,欲伏地请罪。身旁的苏晏却在这时大剌剌直起身子,以她从未见过的口吻,含笑道:“一年未见,姨母竟益发年轻了。”
这声音和乖巧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将苏狗踹会六道轮回重塑了。
但,若是这个重塑法子,还是留他在这世间为祸苍生吧。
怀璧听着那仿佛糕点上的糖浆在喉咙口挂了壁般的腔调,不适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慢着,什么……姨母?
怀璧脑中一个激灵,方反应过来——她怎么忘了,苏晏和泥腿子出身的她不同,是地地道道的二世祖。
娘的,又遭道了。苏狗今日这么做 ,定是要借公主的手收拾自己一通!
都怪她为了一百两银子沉不住气!
不,不怪她,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任谁都会沉不住气!
怪只怪,这苏狗太过小人!
公主将目光转向苏晏:“昨夜十七设宴,你怎么没来?柔嘉巴巴盼了你半夜。”
柔嘉郡主是二皇子的独女,比苏晏小个几岁,甚得天子宠爱。苏晏高中之时,据闻琼林设宴,陛下把小郡主也带了过去。小郡主换了宫女装扮,天子嘱她,看座下哪位才俊顺眼,便去给她斟酒。
小郡主原是极为大胆骄纵的性子,一双丹凤眼飞扬神采。纵是一身宫女装束,仍不掩那骄矜之气。
然而只向座下扫了一眼,便立刻垂下头来,双颊隐约绽出绯色,好一会,才整整衣襟,略有些拘束地向苏晏走去。
走到苏晏身边,低低道一声:“大人,奴、奴婢为您斟酒……”
苏晏正襟端坐,眸光都未转一下,只淡淡点了点头,道声“有劳”。
酒液缓缓注入盏中,有清脆的泠泠之声,自不远处的丝竹管乐之中挣脱出来,恰似案旁少女在一众宫女中惹人注目的面庞。
晚风送来少女的香气,连隔案的闻雨声都觉心间靡靡,苏晏却始终盯着面前的一盆西府海棠,余光都未漏一丝向身侧。
郡主心中渐渐由含羞的窃喜转向泄气继而转向一丝恼怒——她一个大活人还比不上一盆破花!
斟酒的手忍不住一抖,盏中的酒一股脑满溢出来,淋湿苏晏衣襟。
苏晏还未来得及反应,郡主已抽出怀中巾帕:“大人,对不起!奴婢这就给你擦……”说着,手已触上苏晏前胸衣襟。
苏晏却似遇着洪水猛兽般,下意识自她手下一弹开来:“不碍事。我自己来吧。”伸手欲接过她手中的巾帕,然而手臂伸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在空中顿了顿,复又收了回来。起身后退一步,与郡主拉开堪堪一丈的距离。
拱手道:“令殿下为微臣斟酒,微臣惶恐不已。”
“没事,我乐意的。”郡主下意识回,脱口方反应过来:“你怎知我是谁?”
苏晏低眉道:“寻常宫人,若是斟洒了酒,只会说奴婢该死,而非对不起。”
“哦,竟是这样!”郡主始料未及,微微怔忡之后,喃喃道。一时更觉他敏锐善察,心中欢喜更添一分。
抬目却见他避着自己老远,忍不住拿起了往日骄矜的架势:“那你过来,我替你擦擦!”
苏晏脚下如打了桩,纹丝不动:“累殿下为微臣斟酒,微臣已很是不安,岂敢再劳烦殿下为微臣擦拭。”
“你不必不安,我乐意的!斟酒也是我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