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狂热的目光令即使没有浮于表现的莫仲越也感觉到一丝不安,他忍不住在心中问:“这就是你说的术师?”
莫仲越映像中的术师,要么是如皇家术师府的穆术师一门那般,如仙如臣,故作高贵的做作模样,要么是如他发小方悟生那般潇洒奔放,放浪不羁的……而李胤与这两者都不同,这位术师既没有穿正统的宽袖敞襟的术师袍,也没有束冠,披头散发,一身麻布衣衫,配上他的表情,简直能用疯癫来形容。
沈渊苦笑,李叔一提到那些世间灵异怪诞之事就格外来神……难怪会被莫仲越误会。
“李叔确实是术师,你且先等等。”他安抚道。
莫仲越于是不动声色,借着沈渊的双目看着李胤,就见李胤跳起来,噔噔地跑回了里屋,少顷,从里屋抱了一叠厚厚的书卷出来,摊开,然后看向沈渊……
“他还在吧?”李胤再次向沈渊确认。
沈渊点点头,有些为难地道:“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李胤兴奋的一击掌:“大好!”随后便道,“承凤十五年,启明太子出生,半年后,先帝携太子祭祖,遇刺,先帝受惊,太子被虏,而后三日,只寻得血襁褓,帝后痛不欲生,于皇陵建启明太子衣冠冢。”
莫仲越心中一惊,这术师说的是昔年启明太子的旧事,这事或许与他有些许关联,但与沈渊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只听那术师继续道:“承凤二十年,莫氏受皇命举兵出征滁州平叛,同年,我遇到了被异世之魂夺舍的你!”他一指沈渊,“你的魂池异于常人,因此那异魂附你身之后,你才没有被挤出身体而是被压制在魂池内里,否则我也是救不了你的。然而令你魂池异于常人的,却是修为高出我许多的术师所施术法……有人用你的命替了另一个人的命,这种替命之术法,我只在古典中看到过,原本只以为是传说,不过那人的替命之术好像施为也不全,按说替命之术该是两人的命魂相抵,一魂灭则一魂替之而灭,但是,你身上的术法,指替的却并没有锁定你的命魂,结果,那异魂夺了你的舍,却阴差阳错的代你替了一命。”
沈渊睁大眼,这个就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那个异魂不是李叔你灭掉的么?”
李胤一怔,干咳一声:“自……自然是我灭掉的,只是当时也是因为他代你替了一击灭魂之力,元气大伤……嗯……好吧,我算是捡了个便宜。”他停了一下,道,“总之,若是我没猜错,与你替命之人那时肯定遇到过什么忧关性命的危急,而后,我琢磨着你身上这道术法我也解不了,于是就卜算了个与你最相合的生辰八字,做成护符,这样,若是那个替命术再次发作之时,你那个八字符便能替你再抵一次。”
沈渊瞪眼:“难道你就不担心若是这生辰八字确有其人,会伤害到别人的性命么?”
李胤笑了:“哪有那么巧,你知道这八字生得有多巧么?介于阴阳交结之际,至阴极阳集于一身,一生危机四仗,与夹缝中存一线生机,这样的人,要不是早就夭折了,那就是祸乱天下的枭雄奸臣,夭折之人的死命替符,与你本魂无伤,若是当真有那等活下来,成为枭雄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
沈渊眨眨眼,在心中道:“你说……这是你的八字?”
莫仲越:“……”
沈渊叹了口气,对莫仲越道:“那异魂在我身上留下了一股我不会用的力量,还在我脑海中留下了许多东西……你……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大病过一场,对不对?”
莫仲越愣了愣,终于还是回答:“对,随父兄远征滁州,我水土不服,重病,几乎药石不医。”说罢,突然明白了什么,失声道,“难道说……”
沈渊冷笑:“镇威将军也不见得就有多忠厚嘛!”
莫仲越脸色顿时一沉,不再言语。
沈渊道:“那异魂记忆中,你该是权倾天下,最后夺位称帝,令同苍皇朝四分五裂,从此战火绵延数十年……果然是名冠天下的奇人,然则所谓‘天道’不允,着那异魂前来此世,附身于我,其目的便是阻止你,谁知,这身子早已是你的替魂,当年你本该病死,却由那异魂替了一命去,反而救了你。”
莫仲越此时已确定了心中想法,沉沉道:“你早已知道我?”
沈渊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我原本只想考个不大不小的功名,让爹娘不必再靠天吃饭,能安享晚年,谁知,你又遇杀身之祸,这一次,没有了异魂替命,护符上的八字是你自己的八字,所以你的魂命直接被招到了我的壳子里……”他苦笑一声,“也是自作自受。”
莫仲越气闷不过,道:“我这次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为何又……附过来了?”
“这个就要问你那位好友方术师了,他偷抄了李叔的符纹去,令两处护符形成呼应,他那一边被破坏,我这边便默认你受到伤害,便将你招来替魂了呗。”沈渊想想,觉得有些好笑,这般一来,自己这壳子倒成了莫仲越的避难所了一般?
他们在魂池内交流,李胤并不知道,他只兴奋于自己的符纹竟然真的能将生魂招出躯体,这无异于掌控生死,这令他激动不已。
沈莫二人此时都有些沉默,良久,莫仲越讥嘲道:“那异魂若是不来夺那什么舍,说不定你五岁时便替我死了,而我也会在这次的死劫中死去,那后世的所谓权倾天下,夺位称帝也就都不会发生,所以其实是那异魂本身造成了历史的扭曲吧?”
沈渊忍不住赞同:“我这几年想来,确实如此。”
“你既已知道……那异魂所记忆中的未来,为何还要救我?”莫仲越问。
沈渊一愣,为什么呢?因为那日山神庙中的白团子太可爱?又或是因为凤京的繁华太耀眼?他想了想,缓缓道:“我在路上便说过,百姓不会在乎玉座上坐的是谁,他们只会在乎地里的庄稼收成好不好,粮官给的价高不高,买不买得起布料过冬,能吃饱,穿暖,不需要流离失所……这样的生活就足够好,同苍那么大,你能令千里之外的越州百姓也能拥有这样的生活,说明你的治世之道至少如今是有效的,而如今陛下初亲政,莫氏掌兵权已久,若此时摄政王死了,朝堂必然大乱,如此,不管未来如何,在当时来看,我该救你一命。”
莫仲越心头叹了口气:“你……”
这沈渊并非他以为的只是个单纯热血的小书呆,原来当日附身也罢,救自己也好都在这人算计之中,莫仲越纵横朝堂这么多年,极少有如此不被掌握的人,心中惺惺之意有之,惴惴不安也有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若他当真是那位,又有如此心胸和才学,为何不回京表明身份,甚至直接与自己联合,登上玉座呢?莫仲越想到那异魂所知的未来里,自己夺权称帝……而就在不久前,自己还真就生出过这个念头,不禁心中一紧。
沈渊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道:“按那异魂的算计,我早已该死了,如今能活在这世上,已是万幸,还有那样的父母爱护,反观如今玉座上的那位,我觉得我活得比他舒服。”
“……”莫仲越居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小渊!那人还在你身上么?他当真是摄政王?!你能令他出来与我说说被拉来附身是什么感觉么?他能控制你的身体吗?他控制你的身体时,你是什么感觉?还有,若是这样,你一个人吃饭,是不是两个魂都会觉得饱了?!那如厕的时候呢?还有……那摄政王有几房姬妾?若是……哎呦!”李胤终于回过神来,兴奋无比的拿起笔墨,问道。
沈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