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仁平十六年冬。
鹅毛雪断断续续的降了几日,落满整座皇宫,踩在脚下便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来回几次,便踩实了。
只是忙了清扫地面的宫人,时刻提心,深怕有哪一处不够仔细,伤到贵人们。
“今年京城的雪下得是真大,往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凤仪宫内洒扫的几个粗使宫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雪落满她们的衣襟,头发,脸颊在冷风下冻得红扑扑的,却也难掩兴奋之色。
“谁说不是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不过皇后娘娘免了其他宫的行礼,我们倒是比往常清闲许多,也不知道娘娘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小丫头开口,圆圆如红苹果般的脸颊透露出几丝担忧,皇后娘娘温柔和善,一向待他们这些宫人极好,大家都祈祷她早日能凤体痊愈。
但突然她的胳膊被轻轻拧了一下,小丫头不解抬头,就见自己的姐妹不停朝她使眼色,管理她们的嬷嬷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怒道,“好啊,你们这些小丫头,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偷闲,要是伤了贵人,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但话刚说到一半,她便急匆匆行礼,
“奴婢见过乐成公主。”
其余几人在惊慌后也瞬间反映过来,连忙开口,“奴婢见过乐成公主。
“免礼吧。”
温婉柔和的声音于上方响起,虽然稚嫩,但听起来依旧让人心生好感。被称作乐成公主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光景,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模样精致,杏眼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纤腰盈盈不堪一握,绣着金丝彩蝶的淡鹅黄衣裙更是为这份怜惜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年纪虽小,但依稀可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她便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女,实打实的金枝玉叶。与其他公主不同,乐成公主乃是先皇后所出,先后病逝,才抚养到如今的继后名下,乃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嫡出,尊贵无比,宜娇宜娇,自是要万千宠爱,娇生惯养。除了已经出嫁的云乐和晋平公主,也就只有她被赐封号。
楚宜娇一下课便匆忙赶往凤仪宫,身上自然带了浓浓冷气。一旁的宫女极有眼力劲的拿起小暖炉,递给她,怀里捂着这个,才驱散了不少寒意。
“母后今日可好?”她关切问道,几日前皇后突然高烧不退,吓坏了众人,便是日日来请安,她这心中也放不下,要不是于理不合,还不如直接搬到侧殿住下,也好过这般提心吊胆的。
“娘娘看着比昨日气色好了许多。”开口的是一位模样素净,眉目温和的女人,她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素容。想起太医的话语,素容也不由长舒一口气。“公主今日来得早。”她温声道。
“萧先生今日有事,只上了半天课便走了。”楚宜娇抿嘴轻笑,然后挑了挑眉,有几分得意,“明日先生继续休沐,素容姑姑可是要早早备好好吃的,上次的酒酿丸子我还想吃。”
“寻常的小吃罢了,公主若是喜欢,奴婢就天天做。”
“那可不行,母后说了好吃的不能贪多,明日我就吃一碗,不,两碗。”小姑娘伸出葱白手指,晃了又晃,终于停留在二上。
“那奴婢就做两碗。素容满脸笑意,待到楚宜娇身上的寒气完全消失,她们才进入内室。
淡淡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苦涩下又隐藏着几丝花香,一道纤细的身影斜倚在床榻上读书。眉目如黛,清雅秀丽,青丝散落,遮掩住侧脸的病容。
大病初愈的皇后看见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身影,便在身旁宫女搀扶下缓缓起身,含笑开口,“娇娇来了。”
这时一阵凉风袭来,她忍不住轻咳几声。
楚宜娇连忙让宫人关上窗户,上前扶住她,在背上轻轻拍打,见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倦容,不由得心疼道。皇后虽然不是她的生母,但多年的养育之恩,待她的好,小姑娘都是记在心底,打心眼里感激的。
“母后也真是的,病还没好就将窗户开这么大,您最近休息不好,更是要仔细一些。”
“这不是屋内药味太大,想去去味。而且都是老毛病了,一到冷日子,别人是嗜睡,我却是一闭上眼睛,这脑海中的事就一件接一件的,再加上近几日昏昏沉沉的,难免比以往疲惫一些。”皇后柔声回答,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儿的手。
“那您也不能一直忍着不说啊,当时可把儿臣吓坏了。”楚宜娇蹭了蹭皇后的掌心,撒娇道。
立于一侧的素容也浅笑道,“公主前几日可是直掉眼泪呢。”小姑娘应和般小鸡啄米式点头。
“你啊你,你日日来也不怕过了病气。”皇后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表面上是责怪,眼神中却满是宠溺。她冲素容缓缓挥了挥手,对方明白这是母女间要说私话了,便领着宫人安静退了出去。
“为父母侍疾本来就是我们做子女的本分。”楚宜娇见其他人都不在了,才笑嘻嘻凑过来,趴在对方怀中,捡起一旁皇后放下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您要是再不快点好,不说儿臣,恐怕贵妃娘娘第一个坐不住。”
“我听素容说她将宫务打理的还不错,可见这人还是要忙起来,省得她天天在漪澜宫有着使不完的精力。”
“贵妃娘娘擂台是不摆了,但一天能有三次从儿臣这问母后的消息。”楚宜娇一边抱怨,一边将书随意翻了几页,字迹娟秀,每一页的角落都有祈福之语,可见抄书之人用心。
“这倒是位有玲珑心的。”她捂住嘴小小打了个哈欠,在皇后怀中蹭来蹭去,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铺洒而下,小姑娘将书蒙在脸上,隐约还可以闻到淡淡的墨香。
“是临华宫的和婕妤。”
“和婕妤?就是前不久入宫的镇南将军家的孙女?。”楚宜娇眼睛一亮,好奇问道,对方虽入宫一月有余,但奈何是个清冷性子,时常闭门不出,与其他宫的娘娘也不怎么来往,这还是母后第一次提起。
“是她。”皇后叹了口气,温柔抚摸着怀中女儿的后背,指尖轻轻从发梢划过,“人是个聪慧人,就是……”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几丝怜悯。
和婕妤今年双十年华,原本早些年是有婚约的,但随着镇南将军和少将军接连因旧伤去世,这姑娘家的事情自然耽搁下来,前一年定亲的人家便上门委婉推了这门婚事。
“估计是看人家偌大将军府只剩下孤儿寡母,没个依靠,捞不到什么好处才这样做的。”楚宜娇撇了撇嘴,不屑道。
皇后嗔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和婕妤久而久之便耽搁到如今的年龄,成了镇南将军老夫人的一件心事,求娶的人家有是有,但她怎么可能让她的宝贝乖孙女去做填房继室。
一来二去,这消息传着传着就不知怎么传到了当今圣上耳中,他念及镇安将军府世代忠良,不忍落得如今衰败模样,思虑再三,便有意宣其孙女入宫,但也是事先询问过对方,当真不愿进宫也可由他亲自挑户好人家指婚。或是另寻出路,女子入仕虽少,但若当真有才能也不是不可以。
“她最终选了入宫。”楚宜娇嘟起小嘴,用手撑着脸,发上的流苏调皮地滑落到眼前,皇后替她拨了上去。
“和婕妤是长女,有自己的考量,她底下幼弟幼妹,最大的一个不过八岁,若是想维持家族,入宫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打算了。”大楚民风开放,即使身在后宫,后妃们对于前朝发生的事也是知之甚多。
“瞧我,在你面前说这些干什么,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了,恐怕又要嫌我多嘴,将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养成东家长西家短的不讨喜样。”皇后亲昵地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将书从她手中轻轻抽出,然后握住她的手。
“母后。”楚宜娇小脸一拉,哼哼唧唧埋在对方怀中开始撒娇,“您就给女儿多讲一些嘛,女儿整日里听萧先生讲课,都快无聊死了。”
“你啊,就是不让我省心,说起功课……”
皇后的话语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她将怀中的女孩轻轻拉起,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