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落,十月的空气里,还残留了些夏日暖洋洋的温度,书厅中央跪着一个小厮,正细细的向萧绎汇报着丹阳郡一年的税收情况,萧绎边听边在账簿上勾画,一旁的王意姝静静立着,时不时将已经放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添满新茶。 萧绎摇摇头,“自废除田租、口赋制度以后,中央主管税收的大司农职权确实有所控制,但州、县长官的权力日益增长,单是授田征税这一点,就够头疼的,丹阳郡下辖十一县,一个一个县的查过去,笔笔都是烂账,村村皆有问题。” 王意姝夺过萧绎的笔,柔声道“税收在历朝历代都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虽说恼人,可关乎国计民生,又不能不彻查。王爷便稍作休息,一会儿再看吧。” 萧绎无奈的点了头,跪着的小厮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便躬身准备离开,萧绎突然发话,“这几日用膳一直不见王妃,告诉小厨房,以后三餐都做好了送到冷月轩去,王妃想吃什么,也要及时上报。” 小厮点头称是后躬身离开。 萧绎低垂着眉目,眸中具是倦意,自圣谕下达那日起,昭佩便再没有露过面,日日都躲在冷月轩中不肯出门,萧绎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两人一直僵持着。 “王.....爷...王爷!王爷!”门外传来内侍有些失态的通禀。萧绎“腾”的的站起,面上有掩不住的惊喜,一旁的王意姝冷眼看着萧绎的举动。 “王爷...王爷。”内侍跑进书厅内,见萧绎满目期待,他迟疑着一声不敢吭。 萧绎有些急了,“快说,是王妃的消息吗?” 内侍面色发白,“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到“娘娘..阮娘娘,殁了。” 萧绎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王意姝听见这个消息,手内一抖,茶盏倾斜,一盏茶尽洒,沾的王意姝的双袖全湿。 萧绎嘴唇发白,眼中具是惊惧,一步步的向后退去。怎么会,前几日娘才刚晋了位分,成为了东昏宫的一宫之主。她操劳半生,于夹缝中艰难喘息了半生,她..她怎会,轻易的去了?娘抛下我了?不,绝不可能。 萧绎面色苍白,唇边不知在嗫嚅什么,王意姝忙上前馋住了有些发抖的萧绎。 自萧绎有印象以来,阮氏始终是一副娴静淑德的模样,不争不抢,对权力中心,不恨,自然也不爱。她见萧绎只喜诗书,不得宠爱,便从皇宫各处搜集奇书,伴他读书,因为萧绎时时流露出对皇权的厌恶,她便从不提起对那个位置的渴望,甚至在萧绎成年后,以一种刻意的疏远来保护他。六年以来,阮氏不曾主动召见萧绎一次,但凡有萧绎出席的宫宴,阮氏一次也不曾参加。在外人眼中,这大概是最无情的一种母亲了,可萧绎清楚,母亲的隐忍,不过是出于对帝王善于猜忌的恐惧。 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面对的黑暗与杀戮便越残忍,既然无法身体力行的帮助亲人获取权力,那便助他远离。 如今,在这人潮涌动的建康中,唯一一位时时担心、事事惦念自己的亲人,死在了攀登欲望之岩的山脚下。 “皇后...郗皇后..” 萧绎眨着酸涩的眼睛,喃喃自语。说着便扑到内侍身旁,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袖,“是皇后是不是!是郗皇后!” 内侍畏惧的不敢挣扎,“小人不知,娘娘身边的侍卫说,娘娘是落水而亡,就在,就在东昏宫的莲花池中。” 萧绎面色惨白,站起身就向外跑去,王意姝一急,死死抓住了他,神色恳切“王爷!不要冲动,求求你,不要冲动,我们坐下来从长计议。”萧绎一语不发的推开了王意姝,铁青着脸向外跑去。 刚出书厅正门,便被赶来的昭佩撞见,昭佩见萧绎面无血色,神色凄茫,赶忙上前,“站住!” 萧绎红着眼眶站在了原地,久久不曾抬头,昭佩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侧,轻轻揽住了萧绎。 “我们一定能解决的,伤害母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定定心,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宫,我会一直在你身旁,切记,别在父王面前露出别的情绪。” 萧绎将头抵在昭佩的肩上,轻轻的颤抖着,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夹杂着隐约的抽泣。 一盏茶的时间缓慢的过去,萧绎慢慢抬起了头,昭佩看他形容憔悴,眸中血色深重,心有不忍,但犹豫半晌后还是说道“我知道现在讲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但也许母后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跳板。” 萧绎眼神空洞,声音冷硬“没什么不合时宜,我不会让她们好过。我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我身边的人。” 昭佩默然点头,两人转身向车舆走去。 萧绎一身缟素,面白如纸的站在宫门前,昭佩焦急的跟守卫交涉。 “这种关头,父皇怎会不肯见我们?你知道诓骗七王爷的下场吗?” 守宫门的侍卫面带轻蔑,一口咬定陛下没有召见萧绎二人,所以宫门不能打开。 昭佩见此人胸有成竹,不似一般的侍卫,见到皇子、王妃,非但不毕恭毕敬,反而面露轻视,行为举止完全不像纪律严明的军士,神色十分倨傲,有些像贵族中人,而且此人一直坚持不肯开城门,便觉得事情有异,她厉声问道“一品五德将军分哪十班?” 侍卫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张了张口,很快嚷了起来。“你们速速离开,不然就视作藐视皇权,万箭射杀。” 一直不曾讲话的萧绎悄无声息的上前,没费什么力气就夺过了侍卫手中的长刀,冷笑道“你真的是军人?上过战场吗?拿过刀吗?”侍卫面色惨白,手无声的伸进了袖内,萧绎不等他向同伴发信号,便一刀结果了他。 昭佩面色沉沉,萧绎牵住了她的手,“别怕,是个假侍卫,现在宫内应该已经出事了,不过我带来的人应该足够应付,毕竟建康内全部的兵马,都不足以发动宫变,至多是骚乱。你先乘车回府,等我消息。” 昭佩摇摇头,坚定的回握住萧绎的手,“我可是徐绲将军的长女,一般的叛贼不是我的对手,我要同你一起。” 萧绎看了看昭佩坚定的脸,一瞬后下了决心,“好” 待两人与护卫杀将进太初宫内时,叛军已尽数被抓,见到经过厮杀,衣衫凌乱的萧绎与昭佩一众人时,坐在正殿上的武帝抬了抬头,一副老态。 武帝冲着被羁押在前的叛军之首说道,“老六,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听到老六二字时,昭佩禁不住身形一颤,萧绎略感诧异,以为她受到了惊吓,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可昭佩浑然不觉,只觉得从心内生出一股寒意,蔓延开来。 “玉瑶也参与了此事?”武帝问道。 听到玉瑶的名字,昭佩才放下心来,武帝指的老六,原是六皇叔萧宏,而不是六王爷萧纶。昭佩面色有所缓和,身体也放松下来,可萧绎见昭佩的举动,却蹙了蹙眉。 萧宏被缚,发冠掉落,狼狈不堪。他闷声说道“玉瑶与此事毫无干系,具是臣弟一手策划。先将驻守宫门的侍卫换成了自己的亲眷,阻止外援入宫,再将潜藏在太初宫的侍卫召集,这才举行刺杀行动。” 武帝一脸疲倦,“你突然说要见朕,我便存了这念头,没成想你竟真有弑兄篡位的野心。” 萧绎向前一步,语气铿锵的问道“六皇叔!不知我母妃的死,与您可有干系!” 武帝一怔,“世诚你说什么?” 萧绎面向武帝,屈膝而跪,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面色悲怆。 昭佩躬身作了揖,哀戚道“父皇,我与王爷刚刚在府内收到母后亡故的消息,内侍言母后无故溺毙于东昏宫莲花池中,望父皇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