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总是让人忘却时间的流逝,等到初夏的虫鸣传入耳中时,平千岁才想起自己回到京都已经整整一年了。 贵船的溪流潺潺流淌,平千岁坐在溪流的川床之上,低头可从木板与木板的间隙中欣赏清泉流水的风情。阳光透过夏日翠绿枫叶映射出斑斓的光影打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如静止的画面一般。 平千岁抬头,见牛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想到了小时候和姐姐还有景时哥哥一起来贵船纳凉的日子。” 平千岁将目光从牛若身上收回,牛若的记性可真好,平千岁时常这样想。其实在她的记忆中,关于以前的好些事情都已经印象模糊,有时候她甚至怀疑真的发生过那些吗,但看到牛若每次都讲述地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她又会觉得或许真有那些事吧。 有风吹来,虽是夏日,但被繁茂树木遮蔽阳光的山谷之中,这突然从林中吹来的风还是带着些许凉意的。 “我去取衣服!”心细牛若已经从川床上跑下。 “没……”平千岁想说没必要的,只是偶尔刮来一阵风而已。看着牛若跑开的身影,忽然觉得对他很抱歉。 风停了,流水与虫鸣又回归到清晰。平千岁看着溪流发呆,夏日的午后不知不觉让人觉得眼皮有些承重,她想伸伸胳膊让自己打起精神,就在这时,无意间看到一点亮光从川床的空隙中飘了上来,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浅绿色的衣袖上,亮光一闪一闪。 是萤火虫! 贵船的萤火虫自古就是一景,和泉式部就吟过一首借贵船萤火虫寄托自己苦痛恋情的和歌。 为君思念成狂妾身迷路之魂魄化作贵船之萤火 只是,白天也能看到萤火虫吗? 平千岁正不解,那只萤火虫已经再次飞了起来,但是并没有飞走,而是绕着她的周身飞着。平千岁想用手去捉,但萤火虫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一下又突然腾高飞起,继而开始朝着溪流上流飞去。 “等等!” 女孩子对发着亮光的东西总是带着与生俱来的迷恋,平千岁也不例外,她不由就朝着萤火虫飞去的方向追去,试图要抓住它。 萤火虫飞得时而快时而慢,在平千岁好几次以为抓住它的时候,打开手心却是空无一物,再一看,那只本应被抓住的萤火虫还在面前不远的空中。而在她安静看着它时,萤火虫又会飞到她的身边。 又是一阵山风回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似乎有尘埃入眼,平千岁不由觉得眼睛刺痛,等到缓过神再看清眼前时,已经没有了萤火虫的影子,想必是在刚刚刮风的时候飞走了。 平千岁觉得扫兴便想回去,一回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溪流的上游。顺着溪流往回走,走了好久仍未发到方才川床的影子。她开始觉得奇怪,刚刚她应该并没有走太远才对。 “牛若!” 她喊了一声,希望能听到牛若的回应,可惜并没有。 四周一片葱翠,流水和虫鸣依旧。 “向着下游走总不会错。” 这样想着,她便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了溪水和虫鸣以外的第三种声音。 是脚步声! 是牛若吗? 她正这样想着,果真看到从溪流下游走来一个人影。等到平千岁看清时,才发现并不是牛若,而是一个留着白胡子弓着背的老头。 平千岁心想大约是山里的樵夫,便忙走了上去。 那老头也看到了她。 “请问……”平千岁刚想开口,却见那老头突然脸色惊慌,还不待千岁把话说完就嗖地一下跑开了。平千岁还没搞清状况,老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身后茂密的灌木中。 平千岁奇怪地朝四周望了望,周围并无异常。但老头方才的神情分明就是看到什么可怕之物才会有的恐惧表情。 继续往下游走,又走了好久,周围的景色依旧毫无变化,溪流依旧流淌着,但似乎没有尽头。 莫不是真要在贵船山中迷路?想到这里她越发心焦起来。牛若若是取来衣服见不到她,也该来找她才对,可是并没有听到牛若呼唤她的声音。 焦躁中,忽然隐约听到了有人说话,她立刻静下来仔细聆听,声音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好些人聚在一起交谈的声音。她开始警觉起来,胸口的护身刀也握在了手中,小心地循着声音走去。 “好痛好痛,你轻点!” “知道了,你别乱动啊,这藤蔓缠地太紧了。” 透过一丛丛灌木,平千岁模模糊糊看到不远处真的聚着好几个人,他们正围在一颗松树下,这些人有的穿着水干,有的穿着狩衣,在树下跳来跳去,举止十分怪异。 再朝那棵松树上一看,似乎还有一个被藤蔓倒吊着的人,树下的人正在帮他解绑在脚上的藤蔓。 “啊呀呀,你快把我弄伤了!” 被挂在树上的人一声痛叫,立刻被另一个人慌忙捂住了嘴。 “小声点,别被那个坏家伙听到了!” “就是,要是再把那坏心眼的家伙引来了我们又得遭殃了!” “对对对,嘘!” 树上的人不说话了,但或许因为疼痛还是忍不住哼哼着。 “其实你也不算最惨的,去年那坏家伙戏弄老鹿,把老鹿的一只犄角都给折了,别提多可怜了!” “那算什么?兔子还被他扔在河川里差点淹死呢!” “不过,你这次到底得罪他啥了?” “我只不过在溪边路过时撞上那坏家伙了,他非我妨碍他午睡,就把我吊这了!”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其实说起来,咱们啥坏事也没做,也没害人,他为啥老欺负咱们!” “对!那家伙就是心眼太坏了!” 终于,树上人脚上的藤蔓被解开了,只见他灵活地一跃,居然一下跳到了松树枝上,也就在这时,千岁看到了惊讶的一幕。 跳到树枝上的人身后,一根大而卷曲的东西左右摇摆,千岁一眼便能认出,那分明是松鼠的尾巴! 她不由吃惊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谁?” “一定是那个坏家伙!” “啊呀,不好,快跑!” 一瞬之间,所有人都跃上了树,然后以快地惊人的速度四散而去。 平千岁愣在原地。 “妖……妖怪?” 今日阳光明媚,倘若是在以往,此刻的鸭川定是波光粼粼、水流潺动、岸边聚集一众戏水纳凉的民众。但现在,鸭川中水量却比往年减了大半,本该深水的地方此刻也能见到川底的砂石。 平重盛走在鸭川之畔,脚下满是因流水干涸缺水而死的鱼虾。 “年初时就少雨水,本想到了梅雨季就好了,却没想到从三月到现在就再也没下过雨。” 身后跟随的侍从说道。 平重盛皱眉听侍从继续说着:“不止鸭川如此,京周的桂川、淀川乃至宇治川都是这番景象,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只是渔师日子过不了,农家也是一样,您不知道城外的情况,现在的农地简直干得和石头一样,哪里还能长出庄家。” “□□?”次日朝堂之上,摄政大臣松殿基房看向平重盛。 平重盛点头:“山城国以及周围邻国都面临严重干旱,若放置不管,农家秋无收获必定导致饥荒,一旦饥荒就会有大量难民涌入京中,□□可想而知。” “京中治安可一向都是六波罗负责,您和我们说这些又有何用?”松殿基房不屑道。 “重盛所要强调的不是如何镇压民众,而是在事态更加恶化前想办法,说到底就是降水的解决。” “可是,这天灾之事也不是我们所能左右呀。”这时,又有大臣说道。 “是啊,之前阴阳寮的人也祈过雨,可毫无效果。” 平重盛说:“阴阳寮祈雨无果,就召南都北岭的高僧祈雨,尤其是贵船神社,朝廷应该派使者前去,对贵船的奉纳也应增加。” 贵船神社所在的贺茂川上游的洛北山中乃平安京唯一的水源地带,因此贵船明神也被敬奉为司水之神,掌管山城国及其周边水脉。 对祈雨达成一致,众位大臣陆陆续续散去。平重盛也正要离开,藤原成亲追了上来。 “您先别为降雨之事担心了,毕竟下雨止雨都是神明的心思。倒是三日后的贺茂祭,您准备地如何了?” “贺茂祭?”平重盛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是五月初一了,“这几日烦心着干旱,连端午节会的日子也忘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会。那日,近卫府要在上贺茂神社举行贺茂竞马,他作为近卫府的最高长官自然是要参加的。 “我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个武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