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心里,还是把你当亲儿媳看的,”汾阳王妃叹了一声,“你的户籍还在汾阳王府呢。”
裴良玉心中一凛,方才在太后面前说的这么好听,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
“多谢王妃提醒,”裴良玉拢了拢披风,挡去身上寒意,“我会记得求太后替我送信给家里,早些上汾阳王府,把事情办妥的。”
“不必了,我出宫后去你家中,也是要办此事的,”汾阳王妃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若我还想玉儿你做儿媳,玉儿你肯不肯?”
汾阳王妃一句话,听得裴良玉浑身毛骨悚然,这话一个回不好,汾阳王妃定会生疑。
想到那日去主院,忙前忙后的那个婆子,裴良玉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只怕汾阳王妃今日,本就是带着疑虑进宫的。
“王妃说的哪里话,”裴良玉幽幽叹了口气,“我与您既有一段婆媳缘,以后便不是一家人,却也是抹不去的。只是我已归本家,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啊,不一样的,”汾阳王妃盯着裴良玉看了许久,方笑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天冷,小姑娘家家的,别在雪地里久站,快回吧。”
汾阳王妃伸手时,裴良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此刻,她只含笑欠身一礼:“我送王妃,自然请王妃先行。”
汾阳王妃点点头,上了离宫的马车。
裴良玉脸上笑容不变,喊了云裳一同回去,等到了住处,才道:“大冬天的在雪地里走上两回,出了一身的汗,云裳你替我问问小厨房有热水没有,我要擦擦身。”
待云裳出门离开,留裴良玉自己在屋子里了,她方软在榻上。
什么继续做儿媳,她都回裴家了,若要继续做她儿媳,还有什么办法?
汾阳王府与宋氏结亲不成,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想起那日偷听到汾阳王妃拒绝的话,裴良玉反应没上回那么大,只是觉得讽刺,到底还是活着的亲儿子更重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裴良玉闭上眼,揉着有些抽痛的太阳穴,不成,我裴良玉一辈子的事,可不能靠着汾阳王府的良心。那一家子,做出什么都不会叫人惊讶。若再带累了家族名声……
等重新梳洗更衣,裴良玉换了身衣裳去了太后屋里。
“玉儿来了,”太后见裴良玉打散了头发,待了从前做姑娘时最爱的头饰,很是喜欢,转头吩咐李嬷嬷,“哀家记得前儿送了一匣子粉珍珠?过会儿你去找出来,让人送去司珍司,给玉儿打套新头面来。”
“我又要偏姑姥的好东西了,”裴良玉高高兴兴上来谢恩,被太后拉着就在身边坐了。
“司制司的新衣裳也做的差不离,本是今日就要送来,哪知事情杂乱,哀家便打发人让她们明日再来了,”太后说罢,才问,“方才你送汾阳王妃出门,可还顺利?”
裴良玉犹豫片刻,才小声道:“我想向姑姥借个人。”
太后闻言便说:“这事同你李嬷嬷说去。”
“可我想借人出宫替我传个话,”长乐宫中的事,李嬷嬷管得,但出宫的事,就得太后发话了。
见太后疑惑,裴良玉悄悄道:“方才我送王妃出宫,她同我说还要去我家将我的户籍之事办妥。”
太后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之色,裴良玉面上浮出几分羞意:“不是我不信王妃,可将户籍落回家这种事,还是得知道确切的结果,才能安心。”
“你说的是,”太后含笑看向李嬷嬷,“这汾阳王妃也是,两府改户籍之事,只要两家同意,照流程并不难办,怎么她还要亲自去。”
李嬷嬷听出太后话里的意思:“我去好生挑个能说会道的去。”
“去吧去吧,连着方才那事也一并问问,”太后又意味深长道,“要么还是你亲自走一趟,有些话,不是你去,只怕说不清。”
“怎敢劳动嬷嬷,”裴良玉没料想太后竟让李嬷嬷去。
“也不独你这一桩,我也有话要问的。”
太后这话出来,才叫裴良玉松口气,却也有些好奇,太后有什么话,是要李嬷嬷亲去才能问的?
*
到了晚间,凤仪宫中处处点起灯火,皇帝驾临,自然非同一般。
等用过晚膳,皇帝见皇后遣退了一干宫人,便知皇后必然有事要说。
皇后已卸了头上钗环,身上气势便不如白日凌厉,又有灯火映衬,更添五分柔顺:“太子妃没了快一年,不知皇上可已定了人选?”
听到太子妃三字,皇帝心下一紧,也没了灯下看美人的心思。无他,只因赵国公府那道德败坏的姑娘,是他挑的。又因要用赵国公,碍于两家脸面,甚至这坏名声,都只能取其轻的落在太子身上,而不是赵国公府。
“尚未,皇后这是有了人选?”
“有是有一个,却也就是我自己看上了,”皇后转过身,“皇上替我参详参详?”
只要不是怨他,皇帝倒是很乐意搭话,三两句便把方才的尴尬去了:“你瞧上了谁?”
“是裴家三丫头,”皇后看到皇帝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昨儿三丫头进宫陪伴太后,我一见她,就觉得合适,回来再看旁人,就都觉得各种不足了。”
皇帝手指点了点桌子:“她可是二嫁,你不介意了?”
“瞧皇上说的,除了名声上,三丫头那算什么二嫁,”皇后手指在茶盏盖上转了转,“您今儿是没听见,汾阳王妃可把她夸出一朵花儿了。”
“当初汾阳王妃闹得多难看,您是知道的,就这,还能说三丫头的好,甚至说出日后不管三丫头嫁到谁家,都把她当亲女儿护着的话,足见三丫头品行高洁。日后两个皇孙养在她膝下,我也能放心。”
提起皇孙和小郡主,皇帝面上神色微暖,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三丫头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了。只是裴家那边,恐怕难应。”
皇后有些奇怪:“三丫头非嫡长女,又是二婚,裴家还能不乐意?”
“裴家到底是世家,”皇帝眸色微暗,“前朝末帝还想求娶裴家女为后呢,你看他可成了?”
见皇后沉默不语,皇帝又道:“你别看三丫头不是长房之女,二房又似不显。事实上,裴二在士林中颇有清名,她当初又是为了满族女儿名声才嫁进了汾阳王府,裴家焉能不护着她?”
“她母亲与太后是姑侄,同出自西南李氏,”皇帝越说越起劲,“姑姑嫁到了山东沈氏,几个同辈兄弟姐妹嫁娶,莫不是大族出身。”
见皇后听得目瞪口呆,皇帝才满意的收了:“若只裴家一家,不足为虑,朕直接下旨,谁敢不从,但世家之间,多为姻亲,如今朝中上下,与世家有关的官员,占八成以上。若她与冬郎真能成,于国于家倒都是好事。”
皇后并非世家出身,对此了解有限,只知道皇帝看重裴家,尊重太后,又兼裴良玉本人的确不错,方起了心思。却不想,世家这两个字,在皇帝心里分量颇重。
而皇帝方才说的世家之势,在皇后心里也烧起了一团火。好似能娶得世家之女,太子日后便能坐稳太子之位,再不必担心其他。
“可,”皇后犹豫片刻,“若裴家真这么好,她当初又是如何与汾阳王府说亲的?”
“汾阳王妃姓高,”皇帝饮了一口茶,却也还是压不住腹中酸气,“老汾阳王曾救过高家家主,和高家便有了往来,高氏出嫁前后,和裴氏几个夫人关系都好。”
世家之后,几个夫人又关系要好,裴良玉不是裴家嫡长女,求的也就是一个余生顺遂如意。如此,两家议亲,倒不算难想。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头好些事,我竟从不知道。”
“朕也是听太后说过,”提起太后,皇帝面上带了几分尊重之意,“世家有好有坏,便是一家之中,有高调的,也有谦虚若平民的,若非太后说过,朕有心梳理,怕也未必能发现。”
“前朝盛世,便多有世家子参与其中,若……”
若什么?皇帝没说完,可皇后却懂了皇帝的期待。
本朝传至今日,已有三代,虽有内忧外患,吏治尚且还算清明,少有天灾人祸。作为一名皇帝,他已称得上是明君,但谁不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在史书上有大文章可做?
皇后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先皇要亲去西南迎娶李氏女回宫。为何太后一生无有生育,却荣宠依旧,还特意取中了太后养子登基为帝。皇家根基尚浅,还需借世家之力。
皇后心思百转,面上却笑道:“既然皇上也觉得好,我明日一早就让人去探探裴家的意。”
比起皇帝,皇后心中更添几分笃定。太后并不反对,显然便是有意,早些时候还听说李嬷嬷亲自出宫往裴家去,这事成的把握,更该多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