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众仙唯长留上仙,马首是瞻。 长留大殿之外,此时此刻已成了整个仙界,至高无上的所在,长留尊上白子画(二),端坐在高台之上,世尊、儒尊分坐左右,阶下错落坐着十多位各派掌门,个个敛气凝神,仰头注视着台上的一言一行。 白子画一向不喜多话,也从未露过十重天威压,但含锋不露,却让众人更加心生敬畏,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如今的白子画,不再仅是位于仙界武力之巅长留上仙,也不再是初出茅庐时与众掌门平起平坐的长留尊上,他的羽翼已丰,一言九鼎,巍然隐现君临天下的王霸之气。 只见他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无论是谁,见到他走过时,无不肃然起立,毕恭毕敬施礼让道。突然腾空而起,一头墨发青丝被劲风吹得烈烈飞舞,在空中悬空宁定,迎风而立,衣袂飞扬,骤发一声清啸!啸音如凤鸣龙吟,直上九宵,云海间骤然一声轰鸣! 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穹,骤生层层霞光,自四面八方飞快地汇聚过来,在白子画身边不住盘旋涌动,隐见无数道蛇形紫电重重叠叠、交叉穿梭其间。白子画已不复平日漠视天地间的淡然,双眉越来越紧,面色凝重,长发迎风而起,眉心那道虹光眩目耀眼。 一道夺目白光划破夜天,横霜剑凌空出世、淡淡金光缭绕升腾,间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得益于主人共渡十重天劫,横霜的品阶已超过了仙剑极品,俨然与神器悯生剑仲伯之间。 白子画广袖挥舞,剑端形成一团团十丈方圆的冰焰,升腾而起,一沾上长留结界,便如生根一般,苍芒大盛,又旋即化灭,循环往复不止,将结界不断加固。 此时长留山上八千弟子人影幢幢,或运飞剑,或祭法器,或念咒语,围绕着长留山显现出一道金色光幕,慢慢覆盖了整个长留仙山,并不断向外延伸扩张,光幕上淡淡冰焰明明灭灭,如蒙上了一层薄薄冰霜。 广场上的各派掌门俱惊叹不已,第一次看到以整个东海为阵基的长留护山大阵,的确是构思精妙,气势恢宏,放眼整个仙界各派,与长留的大手笔相比,确是小巫见大巫。 那片光幕,便是长留千年护山大阵和八千弟子倾力之作,而那光幕上的片片冰焰,则是白子画十重天第一境的道果凝聚而成。在白子画的亲自掌控之下,光幕不断向外延伸,不久就将长留山外千里之地,囊括其内。所到之处,草木如沐春风,摇曳生姿,仙人则感到身上有丝丝凉滑,而掠过其它门派原有的结界处,如潮水涌过,虽有礁岩浪花,最终皆被淹没,过后一起恢复常态。 在坐的各派掌门,看着守护了各自门派千万年的结界,终于消失在仙界史上,其心情难免忐忑。然结界上带着白子画的十重天道果,隐含他对十重天道境的感悟,虽如水中捞月,渴望而不可及,但已经让这些几百年都没有突破的老仙,精神一振,转而欣喜若狂。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光幕骤然一震,一股带着浓重杀意的魔气透过结界,扑面袭来,转眼间汹涌澎湃的妖魔之气,已遍布方圆数千里的光幕,且还在不住增强,恰如涛涛江水滚滚不休。 “咻”的一声锐响,一道微不可察的绯色光芒破空而来。此光极是凌厉,直撞向法阵光幕,然数击之下,法阵忽明忽暗,微微颤抖了几下,却不见破绽。那道绯色光芒徒劳无功,一圈一转,借着去势未尽,向来路回飞而去。 火凤上,杀阡陌天外飞仙一般,紫衣飘扬,血红的眸子亮得无邪而通透。那道绯色光芒也现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杀阡陌难得一现的菲夜剑。 “白子画,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火凤和菲夜点卯完毕,双双退隐到云层后,找个风和日丽的地方,自顾自逍遥去了。单春秋率领无数妖兵魔将,风雷滚滚,十万火急随后赶到压阵。 “拒客而已!长留七杀素不往来,圣君请回吧。” 白子画负手长空,恰若绝峰雪莲,清傲而绝世独立,向着杀阡陌遥遥望去,坦然道。 杀阡陌顿时凤眼圆睁,不怒反笑道: “白子画,姐姐我不是来找你的,“小不点”在哪儿,今天我是特意来接她的。” 白子画面不改色,争锋相对: “多说无益,圣君若是执意要见小徒,就看你过不过得了这结界。” 杀阡陌不屑地冷冷一哼: “一个破结界而已,能奈我何?” 白子画嘴角微微上扬,那一笑,染尽了风华,难描难画。淡然道: “请圣君赐教!” 一时间,光幕内外,仙妖魔各派势力,暗流涌动,气势含而不发,如峰停岳峙。 杀阡陌彩衣如蝶,婷婷立在云端,宁定看着白子画。这位嘻笑怒骂皆由本心的七杀圣君,今日却出奇的恬淡宁静,宛若春水微波,唇边还泛起若隐若现的微笑。不急不躁,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而令人望之神魂俱销,仿佛他是来踏春游湖,不是专门来寻事对峙。 白子画皱起眉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杀阡陌,只是心里有些想不明白,他究竟在等什么?当日一战,白子画虽没有直接迎战,但过后他一一回想,已大略了解杀阡陌妖魔破的境界,不怕他全力來击,反而强敌难遇,正好借他来测验一下,结界的疏漏之处。 哪知道此时此刻,杀阡陌正在想小东方的嘱托,那就是拖!劲量拖住三尊、九阁、长留八千弟子,能拖几时算几时。“小不点”不会是又想偷她师父什么宝贝?真是傻啊!当白子画的徒弟有什么好,想要什么没什么,还得偷。 迟迟不见杀阡陌使出绝杀的凌厉手段,只有单春秋带着一群妖兵摇旗呐喊,装腔作势。刹那,白子画心中微微一悸,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突上心头。当机立断,将阵心的位置交给了儒尊笙箫默,世尊魔严从旁相辅,之下有竹染率领火夕、舞青罗、幽若等年轻一代,严阵以待,以逸待劳。 身形闪动间,白子画早已绝尘而去。 今日一统各派结界,乃仙界之万年盛事,长留上下合派出动,人人有责,唯缺绝情殿首徒,似有不妥。是以,白子画曾特派遣幽若前来,询问花千骨是否同往大殿。不出所料,小徒儿的拗脾气还没理顺,一口回绝。白子画也不勉强,只留东方陪她,自己带了幽若、孟光庭俩个前去。 白子画前脚刚踏出绝情殿,病病怏怏躺在床上的花千骨,就一骨碌爬起来。先跑到长留后山碧波寒潭,断念果不辱使命,已打听到长留曾有个“子母星河鼎”,分置长留、弥梵天两地,做传递通讯之桥。 此时,众人集聚大殿,销魂殿内只剩下几个杂役弟子,看见花千骨来了,自然不敢阻拦,任由她一人在销魂殿内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声音虽不响亮,只是花千骨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猛然回首一望,却见身后立着小东方,瞪着好奇的大眼。 “小鬼头,你跟来做什么?”花千骨没好气地,狠敲了他一记脑袋。 “啊哟”东方吃痛不过叫出声来,摸了摸脑袋,哭伤着脸道:“我看你一大清早,光着脚从绝情殿跑出来,我提着鞋子一路喊,你都听不见。后来,想想你不是来了销魂殿,就是去了亥殿,没想到一猜就猜中了。呐,你的鞋子,快穿上吧。” 花千骨这才觉得脚底冰凉,劈手夺过鞋子套在脚上,笑着捏了捏东方的脸蛋,道: “多谢你费心了。对了,我托你去见杀姐姐,让他不要来长留为难师父,这件事你可办好了?” 东方笑道: “骨头姐吩咐的事,我哪件不尽心尽力去办了。我按姐姐说的,出了长留,找个附近没人的地方,就再吹响骨哨,不一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美若天仙的姐姐,我问他是不是杀姐姐,他说是的,又问我“小不点”怎么样了?我就按骨头姐吩咐的,一一说清楚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东方不服气地道:“骨头姐,你也太小瞧人了,你忘了我可是在这里当过差的,找东西问我就好了。” 花千骨想想也好笑,怎么忘了这回事,忙道: “也好,我的时间不多,你帮我一起找样东西?” 言毕,花千骨疾步如飞,穿过一间间庭院、书房、前堂,两厢静悄悄的,风动蝉鸣,不见人影。东方跟在她身后,没头没脑地一阵瞎跑,急道: “骨头姐,你这样瞎找一气没用的,究竟是样什么东西,说个大小形状,我也好帮你想想,没准正好我见过呢。” 花千骨为难地道: “我只知道是个鼎,叫做“子母星河鼎”,长什么样我就一无所知,只是我猜应该不是件小摆设,至少得水缸那么大,或者更大。” 东方叹了口气,道: “骨头姐,儒尊他最喜欢收集古玩器皿,水缸大的鼎,销魂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没发现这里每个房间都有十几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鼎。骨头姐,你能告诉我,这子母星河鼎是做什么用的吗?” 花千骨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给自己炼点丹药,希望对打通仙脉有所帮助。” 东方突然拍手大笑起来:“炼丹啊,你不早说,你和尊上大概是想到一块而去了,尊上昨天就跟儒尊讨了个鼎,想必是忙完了这一阵子,要亲自给你炼制些丹药。” 花千骨皱眉问道:“尊上跟儒尊讨了个鼎?” 东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我在销魂殿一起当过差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尊上昨天来销魂殿下棋,看中了一个古鼎,儒尊只能忍痛割爱,恐怕现在都在心疼。” 东方还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转头发现花千骨已经御剑飞走了。 “唉,骨头姐,骨头姐我不会飞,你倒是带上我啊!” 在销魂殿侃侃而谈,如入无人之境,一到了空无一人的绝情殿,东方却在大门外,驻足不前,不安地向内张望道: “骨头姐,尊上不在,咱们这么做,好像不太好吧?” 花千骨头也不抬道:“怕的话,滚一边玩去。” 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仗义,东方想了想道: “骨头姐……我就在这里替你把门好了。” “随便!” 密室的门怎么开的? 花千骨默背了几遍口诀,在心中计算方位已定,才一块一块沧澜玉石数过去。眨眼间她已在殿中转了三圈,按照九宫八卦,踏出六十四个星图位置,就当她推演到最后一步时,不知怎地,心突然砰砰直跳,脸色渐渐发白……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声音清冷却毫不违和。 花千骨慢慢直起腰来,双拳紧握,咬了咬唇,转身瞬间,已经神色如常,扬起小脸道: “绝情殿没有我的禁地,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用你管。” 说完,花千骨就若无其事地走了。门口已不见小东方的人影,他远远看见一道白光,就一声不吭,自己先溜之大吉了。骨头姐对不起了,你们俩,一万年的师徒,我可不一样。 白子画面沉如水,不显悲喜,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冷然出声: “站住!” 花千骨只想拔腿就跑,可在他往日积威之下,两条腿好不争气,发软不说还不停打颤,站都站不稳,只想跪下来。 白子画并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只是淡然问道: “你偷我的东西了?” 花千骨强辩道: “拿而已,怎么算偷?”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道: “不问自取,还不算偷?” 花千骨反问道: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算偷?” 白子画一皱眉,微觉诧异道: “我的房里,怎会有你的东西?” 花千骨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竟是那对五色宫铃。白子画怔怔地望着花千骨一双如水双瞳,似是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他那颗淡远之极的心,第一次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她真的只是来找宫铃的。 “这是我的吧?” 本来强自镇定的花千骨,一下子得理不饶人起来。 五色宫铃本一直放在他怀里,只是最近他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便归咎于宫铃上,残留着她的花香和味道,将它弃置在了书架角落。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铃面上的裂痕,白子画默默闭上眼,将它一点点修复,平静地道: “没错,是你的。现在我把它修好了,你可以拿走了。” 花千骨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正迎上白子画亮如晨星的双眸,刹那间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禁不住面红耳赤,再无半分镇定,哭道: “你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和睦相处呢?非要争个你死我活,难道这样就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长留、对得起你自己了吗?” 白子画神情复杂地瞧了她好一会,正当花千骨以为他再也不想开口,转身想要离开之际,白子画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颈项间,柔声问道: “小骨,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