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早是相思腸欲斷,忍教頻夢見』薛昭蘊的詩,意思是早為你害相思至肝腸寸斷,為何仍忍心讓我在夢中與你頻頻相見。 微風吹過,耳邊響起了嘩嘩的流水聲,我們已到了玉湖邊,玄衣公子正坐在草地上看風景。 伊娜帶着我跑了過去。協加瞧着我們喊:『別跑,急了又要咳嗽了。』 伊娜慢了下來。 『今晚怎得這麼早?』協加又問。 『我等了一整天,就等着晚上來見你,能不早嗎?』伊娜坦白地說,也在草地上坐下。 『你看着比昨天又好了些,氣色不錯。』協加端詳着她。 『我今天甚麼也沒做,就睡了一天,現在精神着呢,今晚不用急着回去,』突然她又想到了甚麼,『為何白天你不來見我?』 『因為白天我有事情要做。怎麼,你白天也在找我?』 『嗯,我睡了一整天也只是想見你,可是你卻不來。』她小聲地說着自己的不滿。 『傻瓜,別光顧着想我,找些事情幹,晚上我就來找你。』協加憐愛地看着她。 『你白天也能來找我嗎?』可以跟自己夢中的人討價還價。 『我不能答應你。如果我做不到,你又該恨我了。』無奈地搖頭拒絕她。 『我現在就已經恨你了,你還不答應嗎?』軟的不行就硬來。 誰知人家不買她的賬,那個人笑着對她說:『你不是已經長大了嗎?該明白事理的,怎麼還這麼小孩子脾氣?』 『我就是不明白!你只不過是我的夢,我想像出來的一個人,你又不是真的,為甚麼連這個都做不到?你就知道拒絕我。』伊娜瞅着他,生氣地說。 『我是真的。做不到的事,我不想騙你。』夢中的人輕輕地說道。 『你就是騙我!那個真的,已經不屬於我了,我也不期望他能和我一起。我只能把我想的都放在你的身上,我想他對我說的話,想他對我做的事,都由你來做,可是你只會不斷地拒絕我。我不求能牽着你的手,不求你抱我親我,我只想騙騙我自己,說你一直在我身邊,說你也是無時無刻記掛着我,現在我才知道,我連騙自己都騙不了。』說着,忍不住放聲大哭。 『伊娜,你聽我說,我是真的,我一直都屬於你,並且無時無刻都記掛着你。』協加急忙說道,卻不能把她抱在懷裏安慰她。 『你不用再騙我了,我知道,這些話,是我為了安慰自己而編造的,你說出來,我只會覺得自己好可憐。那個真的他,此刻正在山上,他既不會知道我在想他,也不會對我說他想我。我見到他,心裏只有敬畏,只能膜拜,他是法王,我們心中的神。伊娜,不要再騙自己了,清醒一些吧。』伊娜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着,其實這番話,她是跟自己說的。 『伊娜,伊娜,我怎樣說你才相信,這些話不是你自己編造的,這確是我的心裏話……』 『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我會以為自己瘋了,我大概就是瘋了,連自己想像的事都控制不。我回去了,你不要再找我,我也不要再夢見你……』說着,站起來,向村子的方向跑去,她衝得太猛,一下子衝出了幻境。 我跟着她衝了出來,回到的房間裏。她躺在床上,已是滿臉的淚痕,還在不斷地抽泣。 對她來說,剛才那個只是她的夢境,一個她把握不住的夢境。 《紫檀訣》可以使受助的教眾得到內心的安寧,可這次,法王用它促使自己和伊娜相見,非但不能令大家的內心平靜,反而令伊娜出現了思想混亂。 因為法王身處其中,面對自己的感情,他不能用一顆平靜安穩的心去對待,做的事情出現了偏差,所以他的幻境就讓伊娜有一種自以為精神錯亂的感覺。在她的心裏,真實的與幻境的,可控制的思想和不可控制的夢,所有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她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她想的,哪些是她的夢。譬如她站在屋子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站在屋子裏,還是做夢站在屋子裏。這確實令她十分困擾,也影響了她對事情的認知。葉大夫之前說過,她的病有一半原因是由於心情鬱結引起的,心情的鬱結,認知的混亂,再加上她對感情的執著,求不得,放不下,她的內心時時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法王尊上知道伊娜因他的身份而不敢靠近,所以就用了協加的身份去接近她,好像能重溫以往的感情,想不到又造成了伊娜對他身份認知的問題。總之就是很錯亂。 剪不斷,理還亂,伊娜自己排解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哭泣,哭了許久,不知不覺就睡着了。我團在地上的小床鋪上也睡了。睡到半夜,我聽到窗戶那邊有些聲響,睜開眼睛一看,差點兒要叫出來,我看見我們的尊上居然拉開窗子爬了進來,然後悄悄地走到伊娜的床前。 他定眼看着她,喃喃地說道:『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你。』 一會兒之後,法王唸了個訣。 在我的眼前,出現了許多的影像,一個個的影像,重重疊疊,連結成無數的絲帶,千絲萬縷,纏結在一起,看着令人暈眩。 法王凝視着面前的影像,不禁搖頭嘆氣:『你的心真的好亂,都是我的錯。』 隨手點出個影像,是協加和她在丁香樹下共讀的,她手裏拿着一張手抄的詩詞,協加坐在她身邊,微笑地看着她,聽她用輕柔的聲音誦讀詩詞,『楊柳絲絲弄輕柔,煙雨織成愁……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 再點出一個,那是在玉湖邊上,垂下的柳枝輕拂,她和協加相依相偎,說着說不完的情話,看着看不厭的笑顏。山為媒,水為證,悠悠此情,天地為憑。 隨後轉換成另一個影像,金碧輝煌的大殿,俊逸的男子身穿白色鑲金邊的法袍,端坐在蓮座上,神情威嚴,座下的女子匍匐於地上叩拜,兩人相隔在蓮座的上下,卻如相隔於天涯。 這一切都跟一個人有關。 影像一個個地被點開,法王把它們擺放整齊,整理好,然後用一條絲線繫結,沉入心海。清理過之後,心境內已見清明,那些纏結不清的千絲萬縷也被梳理得條理清晰了。 法王面對着由自己一手收拾好的心境說道:『伊娜,不要再把自己的心弄亂了。我原想把你的記憶用盒子裝起來,再用心鎖鎖住,埋到心海的海底去,這樣,它們就不會浮現出來,你也就不會再難過了。不過,我捨不得這樣做,我不想讓你忘了我。現在我用我的情絲繫結了你的記憶,它們不會再擾亂你的心緒。而你,會一直記掛着我,即使沒有過去,也不知因何而起,這是我希望的,就像我記掛着你一樣。』 法王在心境內站了一會兒,又小聲地說道:『睡個好覺,我走了。』 說完,已經回了房中。伊娜的睡顏很平靜,原本蹙着的眉頭也舒展開,還隱約看到臉上微彎着的那隻粉紅色的小菱角。 法王瞧了她好一陣子,然後轉身向窗邊走去,一矮身,輕輕一躍就躍出了窗外。 天亮了,一縷陽光從兩扇窗的中間照進屋子。伊娜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走下床來,她今天看起來精神很不錯。 她喊了青兒打水給她洗漱,換好衣服之後又過來弄我,好像已經忘記昨晚的不快。看來法王給她整理心境真的很有用,她這會兒確是神清氣爽,心情愉悅。今天,對於我和她來說,又是新的一天。 大概是精力充沛無處使用,伊娜在酒館裏無事忙的忙了半天。其實酒館的事務根本不需要伊娜親自動手打理,一切都上了軌道,她也只是擺擺這個,弄弄那個打發一下時間。 傍晚時分,天剛入黑,酒館裏來了幾位熟人,是協加舊日的同窗,哲朗、同英,居然還有瑤琳,卻沒見程昱和傅青霜。 伊娜帶着我進廂房見他們。看着他們對環境的熟悉程度,估計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來。話說回來,這家酒館是文人的聚腳地,他們是城中的文人雅士,又怎會不來?換作是我,我也會偶爾過來附庸風雅一番。 伊娜過來見他們幾個,大家分別作了禮。瑤琳臉上的笑容不多,卻已經沒有了以前那種冷冰冰的感覺。我在旁邊打量着她,她今天薄施脂粉,容貌也頗秀麗;再看她的衣著打扮,我猜她應該還是待字閨中。 這會兒,她還客客氣氣地跟伊娜說了兩句。相信是人年紀大了,學會收藏自己,不像年少時的率性。不過,我想更重要的是,協加不在,兩個女子都是感情的失敗者,也沒有甚麼好爭高低的了。 伊娜不見程昱,就問道:『怎麼今天不見了程公子?』 哲朗回答說:『程昱說一會兒自己過來。』 這時,同英拿着酒杯繞了過來,遞到伊娜面前說:『卓姑娘,我先敬你一杯,來你這兒不喝酒光說話怎麼行?』 伊娜笑着說:『公子來我這兒當然是要喝酒,但沒說我也要喝酒的呀。』 『你這就不對了,卓姑娘賞臉,我們就喝得高興。我最記得之前有一次,卓姑娘醉酒,在台上跳的一段貴妃醉酒,真讓人驚艷,我還想着甚麼時候能一飽眼福呢。』同英說道。 『同公子說笑了,我哪是讓人驚艷,倒是讓人驚嚇了,我這兒的人都被我嚇着了。』伊娜說道。 『那是他們大驚小怪。既然暫時沒這個眼福,就請卓姑娘賞個臉,跟我喝一杯。』同英堅持讓伊娜喝酒。 哲朗在旁邊也在附和。伊娜見推不掉,這幾個也是熟人,於是就接過酒杯。 這時,包廂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程昱滿臉笑容地走進來,手往身後一指,笑呵呵地向各人說道:『你們看我把誰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