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翊臨在宮中的一舉一動,時有宮人向岑萱禀報。有時候聽說翊臨在宮中發牢騷,摔東西洩憤,岑萱感到十分心疼。除了用母愛軟化他,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終於還是忍不住,岑萱在永樂宮召見了殷王爺。 殿堂內散發着幽幽的檀香氣息,岑萱端坐於主位,姿容莊重秀麗。 殷王爺在宮人的引領下,從宮門進入,上前行禮:『參見太后。』 『王爺請坐。』岑萱說道,『上茶。』 王爺一身啡金色的錦袍,舉止穩重,沒有了年少時的不羈,卻多了幾分儒雅。 他在宮椅上坐下,兩眼望向太后,微笑着問道:『太后召見臣弟,所為何事?』 兩人這麼正兒八經地坐着,說話客客氣氣的,岑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沉吟片刻,見王爺仍看着自己,她只好硬着頭皮說道:『王爺,哀家聽聞君上和王爺在朝堂上鬧得有些不愉快,可有這樣的事?』 殷王爺輕笑一聲,答道:『原來太后為的是這件事。請恕臣弟直言,君上即位不久,經驗尚淺,容易受人蠱惑,臣弟只是盡一個臣子的責任去勸諫君上,我為的也是江山的穩固。更何況,我還是……他的親王叔。』 『王爺若是這樣想,哀家就放心了。』岑萱明白王爺說的只是門面的話。 『太后又有甚麼事不放心的呢?』殷王爺微笑着問道。 『王兒是哀家一手帶大的,他的脾性哀家十分清楚。因受了哀家過度的疼愛,王兒有時候脾氣比較暴躁,還自以為是,若處事有不當之處,請王爺多加包涵。』 『太后言重了,君上為一國之君,臣子盡心盡力輔佐是應該的。』 『得王爺悉心輔助和教導,哀家相信王兒必定能夠成大器,成為一代明君。』 其實岑萱的想法很簡單,她只是希望王爺看在她的份上,盡心輔助她的兒子,協助他坐穩江山,最重要的是不要跟她兒子計較,更不要去對付她的兒子。 『君上治國需要親力親為,身為他的王叔也只能從旁輔助,所以,請太后把臣弟的這個想法轉告君上,好讓君上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政務上。』 這句話聽起來可是話中有話,殷王爺要表達的意思是:我無意奪權,也無意攪局,但請你兒子也別想着法子來對付我,他一心一意做好政事就夠了。 岑萱聽明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說道:『王爺的意思,哀家會跟王兒說的,王爺答應哀家的事,請王爺務必做到。』 這次見面是在平靜而客氣的氣氛中結束的。岑萱有所求,王爺也算是給面子應承下來。不過,岑萱仍是擔心,朝堂的鬥爭關乎男人的尊嚴,是男人之間的戰爭,她一個女子試圖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去平衡局勢,可能只是一個妄想。兒子在政事上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更何況殷王爺,就憑着他對自己那一點點的愛意就能改變他的處事方式,她也覺得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岑萱又跟翊臨作了一次詳談,翊臨還是沒能放下對殷王爺的成見。岑萱無奈,只得說:『王兒,在多年前,殷王爺對母后有恩,母后尚未報答他,所以母后請你不要去對付王爺,否則母后會心存愧疚。』 翊臨是個孝子,這句話他聽進去了。他盡量不和王爺正面交鋒,而轉換成暗地裏與他較勁,從他身邊的人入手,設法削弱王爺的勢力,王爺強勢對他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岑萱不斷地調停緩和雙方的關係,當兩人的爭鬥愈演愈烈的時候,她又再一次約見了殷王爺。 這一次,她把宴席設在花園的水榭裏。 斜陽照在湖面上,岑萱倚在湖邊的欄杆上看風景,清風吹來,衣帶飄飄,如水中仙子一般。 殷王爺從湖邊的小徑走來,飽覽着這如真似幻的動人情景,及至走進水榭,眼睛還是定在同一個方向,沒能移開。 岑萱想得出神,沒留意到王爺已走進來;而另一個人卻是看得入了迷,連行禮都忘記了。 直至岑萱轉過身發現了身後定定地看着她的殷王爺,她有點兒尷尬,說道:『王爺來了,怎麼不提醒我呢?』 『不想打擾了太后的雅興。』殷王爺略顯得不自然。 『王爺覺得這花園的景色如何?』岑萱跟他客套了一句。 『不錯。這澄湖碧水連天,秋色滿園,可惜,沒有芍藥,少了些韻味。』殷王爺答道。 『芍藥雖是艷麗,但花開有時,為何一定要和秋花爭艷呢?』岑萱一笑。 『太后說得有理。』 『難得有這麼好的景緻,王爺可肯陪哀家走一走,順便欣賞一下這裏的風景。』岑萱發出了邀請。 『遵命。』殷王爺笑着躬了躬身。 岑萱率先走出了水榭,殷王爺隨後跟上,走到她的身邊。 『這園中的山明水秀可會讓人忘記煩憂?』岑萱問道。 『太后您說呢?您能忘記嗎?』殷王爺不答反問。 岑萱想了想,答道:『不可以。山水只可解一時之煩。如果不能真正放下,這煩憂也會一直隨着你。』 『臣主理帝熙宮事務多年,對法教教理略有研究,太后有甚麼煩憂,或許我能為太后解憂。』 岑萱望着自己一雙手,緩緩地說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拿着一把刀要把我的手剁下來,他問我,是讓他剁去左手,還是右手,我回答不上來。左手和右手,我都要,我不能抉擇。王爺,你說該怎麼辦呢?』 岑萱看着殷王爺,等待他的答案。 殷王爺沉默了,靜靜地回望着岑萱。她用這個夢去比喻他們的關係,他大概沒想到,在她的心中,他有這麼重要。 『讓天去決定好嗎?有時候,人選擇不了,就等天來決定。除了人為,還有天意,我們不是也過了這麼多年。』 『我希望兩隻手都能保存下來,因為我不能沒有了其中的一隻手。或許,我會對那個人說,你把我殺了吧。』 『岑萱,你這又何苦呢?朝堂是男人角力的戰場,我們這些人,生來就是要鬥爭,否則,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白白地失去,就如你。或許,鬥不過的時候,我們連性命都保不住。岑萱,呆在你的後宮,過你應該過的生活吧。』殷王爺一時心急,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你說可以嗎?你覺得我能安心地躲在我的後宮看着你們鬥生鬥死嗎?』岑萱直視着他。 『朝堂不是你的舞台,后妃不應涉足。他是你的兒子,我答應你,即使他要對付我,我也不會傷他性命。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 這一次,她得到了這樣一個承諾。 兩天後,岑萱收到帝熙宮送來的一本法教典籍。 翻開書頁,掉下來一首手寫的詩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日子一天天過去,納拉王翊臨和殷王爺的爭鬥一直沒有停止過。岑萱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她不希望他們任何一方有事,雖然王爺答應過不傷害翊臨性命,但局勢的變化難以預料,有誰說得準。相信翊臨的目標也不是要取王爺的性命,只是生活在權力核心中的男人,權力如同生命般的重要,沒有了權力就好像沒有了一切。 身為國君之母的太后在後宮養尊處優地過着生活,可她的心從來沒有得到過安寧,過度的憂思令她多了病痛,這些年來,她常做的事是尋醫問藥,見得最多的就是一班太醫。 前一陣子見到翊臨,他心情十分不爽,神情頹喪,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兒子又在為朝堂之事煩惱,她的心如同被碾磨着。 病癒之後,岑萱接受翊臨的提議去王家馬場的行宮休養。這次,她召了殷王爺帶侍衛護駕。 清早,岑萱坐上馬車出發,殷王爺騎着馬,跟在她的馬車前後。 午後,他們一行已到行宮。稍作停留,岑萱換上了騎馬裝,由殷王爺和幾個侍衛陪着,騎馬往山上去。 一路上岑萱策馬飛馳,一眾人等緊隨其後。山間奔馳,風彷彿可以吹走她的煩憂。一輪疾跑之後,她感到抑困在內心的鬱悶消散了不少。 來到一排農舍前,岑萱下了馬,眾人也跟着她下馬。她說道:『今日我們就在這裏安歇。』 已有人為她牽了馬,又有人引着她走進農舍的廳堂內。殷王爺跟着她進去,其他侍衛留在外面。 這是王家禁苑內的一處房舍。環顧四周,陳設跟一般農家無異,只是家私的用料比較講究。 『王爺,你看這裏如何?』岑萱問道。 殷王爺看着她,『你真的要住在這兒?』 『有何不可?如果你不願意留下的,你可以回行宮,留兩個侍衛在這兒就好了。我呆夠了自會下山。』岑萱肯定地說。 『我當然是陪你留在這兒。』 岑萱衝他一笑。 『這裏既是農家,我們就不要那麼多虛禮了,大家以姓名稱呼對方,好嗎?你不要再叫我王爺,叫我桑傑。』殷王爺漆黑的眸子內閃耀着點點星光。 『好,就聽你的。』岑萱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