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滿心歡喜地回家張羅他的婚事。杜鵑像平常一樣做着她的營生,靜靜地等待他的消息。沒有特別的欣喜,也沒有任何的愁緒,看似波瀾不驚。 離開十多天的法王悄悄地回來了,還親自在酒館現了身。 他仍然是一身玄青色的長袍,一副英氣俊逸的佳公子模樣,只是他今日神色凝重,沒有了往日的瀟灑風流,眉宇間似藏着化不開的憂鬱,深邃的眼神,幽幽地停留在伊娜的臉上。 『協加,你怎麼啦?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伊娜已經留意到他今晚的心不在焉,還有欲言又止,這不像是戀人久別重逢的樣子。 他勉強地擠出個笑容,『伊娜,我們到哪兒轉轉?』 『唔——玉湖吧。』伊娜想了想,回答說。 『好。』計公子唸了個訣,眨眼間,我們便來到了玉湖岸邊。 今夜的玉湖暗淡無光,雲層低低地壓在頭頂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兩人牽着手在湖邊漫步,計公子沒說話,眼睛直視着前方;伊娜不無憂慮地扭過頭去看他,只看到他若有所思的側臉。 『協加,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伊娜忍不住又問。 計公子終於停了步,轉身面向着伊娜,雙手握着她的手。 吸了口氣,計公子緩緩地說道:『伊娜,我確實有話要跟你說。你答應我,聽了不要難過。』 『什麼?』伊娜茫然地看着他。 『容冉他……他失蹤了。』他盡量用了最平緩的語氣。 『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她還是受了驚嚇。 『他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消息……』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伊娜一臉的驚惶。 『差不多一個月前,他帶着一支精銳部隊去阻截凌波國的進攻,卻遭到了伏擊,全隊人馬沒有一個……活着回來。』計公子沉痛地說,說到最後,聲音低得近乎聽不見。 『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我不相信!你們派人去找他了嗎?』伊娜嚷着。 『沒有找到他,很多將士都沒找到。』 『那怎麼就能肯定?他一定是藏在什麼地方了!』 計公子咬着牙不說話。 伊娜瞧着他,帶着期待的眼神,一臉的虔誠,『你是神,你一定有辦法找到他的,是吧?他一定是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是吧?』 他苦笑着點頭,嘆了口氣,『或許是的,只是我們不知道。神對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 我聽得出來,計公子的這番話是用來安慰伊娜的,怕她受不住打擊,怕她太難過,怕她絕望。實情可能更糟糕。 『我去找他,他一定還在,我這就去找他!』伊娜掙開了計公子的手,轉身就要走。 計公子一把扯住,沉聲說道:『你不要去了,你去也沒有用。我已經去過了。』 伊娜站住腳回頭。她好像意識到什麼,『你說你已經去過?』 計公子凝視着她,輕輕地點了頭。 他的神情讓伊娜明白了:法王消失的這十多天裏,並不是去訪問別國,而是悄悄地去了邊城,為她去尋找容冉。 伊娜失神地看着他,眸內瞬間盈滿了淚水,眼神也越顯得無助,『我可以怎麼辦?我可以為他做什麼?他有事,我能為他做什麼?他一直照顧我,他對我的恩,我這輩子都無法償還。現在他有事,我卻什麼也做不了……』說着失聲痛哭起來,身子也無法支持住,慢慢地跪下去。 計公子迎上去抱住她緩緩軟倒的身體,溫柔地把她摟在懷裏,兩人一起跪坐在草地上。伊娜已經哭得如淚人一般,無力地伏在計公子的肩上。 計公子抱着她,臉頰緊貼她的秀髮,墨黑的眸子眼神淒迷。 『他對我來說不僅僅是朋友,他更像是我的親人,我的兄長。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有事……如果有事……我願意去代替他……』伊娜說得語不成調。 『你的心意,他會明白的。』 『我有事,他總是以命相救。他對我的恩,我尚未報答。他不能這樣轉身走掉……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他救你,是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希望你開心幸福。不要辜負了他一番心意,好好愛惜自己。』他輕吻着她的鬢髮安慰她。 『他怎麼就不等我報答他呢?』 『你對自己好,活得好,就是對他的報答,這樣才不枉他捨命救你。』 『他臨走的時候沒有來,我們連道個別的機會都沒有。他沒有向我告別,他一定沒有離開,只不過是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或許他只是迷路了。協加,你說是不是?』她抽泣着說道。 『是的,你說得對。』 『等他找到了路,他就會回來,是吧?』 『嗯。』 …… 微風吹過湖面,撥動了湖的心弦,帶來水流的嗚咽;林中的樹,輕執迎風拂動的衣袖,擦拭着模糊了的淚眼;驚起的一群雀鳥,扑騰着雙翅,衝向低垂的雲端。湖邊兩個互相依靠的人影,如石化了一般融入了這夜色中。 第二日,伊娜就讓酒館停止營業,直至……她沒有定下一個日子。 自己就整日躲在房間裏發呆,她甚至謝絕了計公子的親身陪伴,只答應跟他隔空相見。我知道,伊娜是怕來往太密切會影響法王;二來也是想靜靜地哀悼容冉。 伊娜把容冉寫給她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整天攥在手中不捨得放下。 青兒進來通傳說,王爺派了人過來給姑娘送東西,她才不得不走出房間,去見王爺派過來的人。 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伊娜雖和容冉關係不一般,但和王爺卻沒有任何交集,這次王爺派人來想必是跟容冉有關。 來人自稱是王爺的侍衛,他給伊娜遞上一個外面罩着藏青色錦布的包裹。 伊娜接在手上。 來人說道:『王爺讓我告訴姑娘,容都尉在一個多月前已陣亡。這是容都尉的遺物,剛從邊關送回來。王爺看上面有姑娘的芳名,就讓我送來給姑娘。』 聽了這一句,伊娜捧着包裹的手不斷地在顫抖,憋在眼眶內的淚水抑制不住地滑落下來。 『你們找到他了嗎?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伊娜顫聲問道。 侍衛垂着頭,低聲回答說:『聽王爺說,尚未找到。』 『沒有找到他,為何就斷定他已經陣亡?』伊娜抱着最後的希望,她期望從這個侍衛的口中得到片言只語,讓她再次感覺到容冉尚在人間。 『一個多月前,容都尉帶一小隊執行任務,不幸中了敵人的埋伏,被困在山谷中。敵方向他們發動火砲攻擊,我方的人馬無一生還,連……』 『別說了!別說了!』侍衛的回答令伊娜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痛苦地撫住頭,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站旁邊的杜鵑見狀,立即上前攙住她。 『謝謝這位大哥,請先回吧,姑娘今兒要休息了。』杜鵑忙對侍衛說道。 侍衛不敢再多言,向兩人告了辭。 杜鵑把伊娜扶到椅子上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見她仍把那包東西緊緊地攥在手中,眼睛失神地盯住它。 杜鵑把杯子放到旁邊的茶几上,然後在伊娜身邊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說道:『伊娜,有些事情不要多想了,喝口熱水緩和一下。這包裹我幫你拿着,等你感覺好些再看。』 伊娜茫然地讓杜鵑從她手中抽出了包裹。杜鵑把包裹放在几上,伊娜夠得着的地方,又取過裝了熱水的杯子,置於她交合的兩手之中,讓她取暖。 『喝點熱水吧。』杜鵑輕聲地提醒她。 伊娜聽話地用雙手捧着杯子,放到嘴邊,啜了兩口。水的熱度令她剛才凝滯了的血液運行起來,臉和脣開始有了點鮮活的顏色。 『再喝一點。』 『杜鵑,我的胸口很難受,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壓着,好痛。』伊娜虛弱地說。 『我知道你難過,熬過這一時,心便不會那麼痛了。伊娜,你要哭就哭吧,不要憋着。』杜鵑安慰她說。 『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心裏就是堵,堵得透不過氣。』 杜鵑站起身,靠在她的身旁,彎腰摟住她的肩。 『杜鵑,你說,為什麼這麼好的一個人,會走得那麼突然?找都找不回來,這讓活在世間上的人怎麼接受得了?』 『世事就是這樣無常。』 『杜鵑,我在想,大概是我連累了容大人,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和祈王結怨,祈王也不會這樣子對付他。』 『伊娜,不要胡思亂想,打仗的事誰能料到?別把所有的事都往身上攬,你的肩膀沒那麼硬,你扛不住!』 『我真後悔那次自作聰明,以為可以幫他解憂,以為可以報他的恩,誰想到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最後還連累了他……』 『凌波國的野心路人皆知,搞出的事,全因為他們無恥!』杜鵑憤憤地說道。 『我再也不能這麼隨性而為了,即使怎麼的喜歡,怎麼的想要去做,也要仔細想清楚,不能這麼任性了。杜鵑,我想看看容大人留給我的那些東西。』伊娜的神情平靜了不少。 『好。』 杜鵑從茶几上拿起那個藏青色的包裹,遞到伊娜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