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负手而立:“你这些年,旁的不论,口舌倒是长进许多。”
“谬赞,都是师尊教得好。”谢微之仰头饮下一口酒,懒洋洋道。
谢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将酒瓶换了只手,谢微之半坐起身,半垂的眼眸仿佛有水波潋滟:“师尊有话,不妨直说。”
谢无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紧,沉默片刻才道:“晏家那小子,我算不出他的命盘。”
“分毫也窥不见。”
他对上谢微之的目光:“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衍宗司命一脉秘术自有独到之处,以谢无化神修为,就算是窥探合道大能命盘,也可探知一二。
天下所有活物都有命盘,没有命盘的,唯有死人。
但晏平生是活生生的人,心脏温热,和世人一样寻常的人。
谢微之与谢无对视,姿态虽还是那般懒散,气势却已一变,渊渟岳峙,双瞳幽深不见底。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谢无神情不改,漠然吐出这句话。
谢微之笑了起来:“师尊莫不是忘了,我如今,也是没有命盘的人。”
谢无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只缓缓吐出两个字:“随你。”
他转身,不欲多言。
谢微之移开目光,看向天际:“不管他是谁,于我,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只是,晏平生。”
谢无没有回头,沉默走远。
他总是阻止不了什么,而她这一生,就是在和天命对抗。
“要下雨了。”谢微之喃喃低语,她轻笑一声,握着酒瓶飞身下树,向屋中走去。
在她踏入房门的刹那,大雨突如其来,倾盆而下。
谢微之站在窗边,无声看着这一场雨。
风从木窗刮入,扬起她素白的衣袂。
便在这时,雨幕之中,有一道人影撑伞,自远处缓缓而来。
伞下,晏平生抬头,面上含着浅笑,他难得穿一身白衣,如谪仙降世,目光透过窗与谢微之相接。
谢微之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也轻轻笑起来。
周天域,摘星阁。
夜色浓稠,天上阙矗立云端,如仙人居所。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星河灿烂,无声流淌。
九韶红衣烈烈,站在廊桥之上,眼尾飞红邪肆,右手一转,面前便有巨大星盘展开。
他盯着星盘,而后低沉着声音笑了起来,语气中有无法掩饰的愉悦:“微之,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他眼中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你再见到我们,会是什么表情?”
“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声音,仿佛情人耳鬓厮磨时的低语,散在风中,立刻便没了行迹。
半月后,梵天域,聆音楼。
闻清觞常闭关的静室外,九韶直直推开门,似乎一点也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正盘坐在其中的闻清觞睁开眼,对上九韶目光。
九韶笑吟吟唤了一句:“清觞。”
闻清觞淡淡问道:“你来寻我,有何事。”
若是无事,九韶轻易不会上门。
聆音楼和摘星阁联姻因闻清觞当场悔婚破灭,两门交恶,但闻清觞和九韶的关系,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有事,有好事。”九韶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天大的好事。”
闻清觞皱眉,未曾开口,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九韶慢条斯理道:“清觞,前日我重算星盘,发现了一件事。”
“谢微之还没有死。”
“她还活着”
话音刚落,闻清觞应声抓住他的手腕:“九韶,你什么意思?!”
语气难得有些急促。
闻清觞以为,谢微之被苏嫣然骗入十万大山,必是殒命,他本想前往十万大山寻回她尸骸,但那处乃是摘星阁禁地,非本门弟子不得入。
如今摘星阁与聆音楼已交恶,摘星阁主更不可能会放闻清觞进入其中。
何况两百多年已过,便有尸骸,也该归于尘土。
闻清觞去了凡世,他看到燕麟的墓,风吹雨打后,碑上字迹模糊。而燕宅更是物是人非,再寻不到他二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唯有院中梨花开了满树,一如当年。
闻清觞折了一枝梨花,在聆音楼,为谢微之立了衣冠冢。
这些时日,他不是在静室闭关,便是在那空冢前枯坐。
“她没有死。”九韶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他挣脱闻清觞的手,笑得很是肆意:“清觞,你想见她么?”
“她在哪儿?”闻清觞盯着九韶,沉声道。
他和九韶相识多年,自是敏锐地察觉了九韶与往日很是不同的情绪。
九韶行事狂悖肆意,识得的人常道,摘星阁少主,是半个疯子。
可闻清觞知道,九韶从来疯得极有分寸。
不过今日,闻清觞却从他的神色语气中,觉出几分不妙的端倪。
“你若想见她,便随我来。”九韶转身,向门外走去。
闻清觞深沉地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九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笑容越发邪肆,映得眼尾飞红灼灼,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微之,不知你见到我们这些故人,会是如何心情。
恨我吧,这样,你就会永远都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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