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能看到我？”阴寒冰冷，不带有丝毫温情的声音在小男孩的耳旁响起，这声音落在常人耳中，就像是一把寒冰利刃刺进了耳膜，早已令人七窍流血。

但这般小小的试探，小男孩无动于衷。

来人只是一道虚影，并无实体。

可小男孩知道，来者，或许并不是人。

他安静的点了点头，语速缓慢，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你跟它们不一样，它们怕我，你不怕。”

虚影轻蔑一笑，“没想到在这大荒域边缘之地，能遇到世间第二个极阴之体。”

物以类聚，会产生更大的兴趣。

将神识铺展开来之后，虚影饶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呵呵，小家伙，你有五岁了吧？”

“六岁。”

“六岁？”虚影语气迎来一阵波动，可当它仔细感受一番之后，也就释然了。

它又道：“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的长度就是生命的长度，你的用完了，别人的，你就好意思用了？更何况，那可是你的至亲，眼睁睁的搬命鬼将你两个妹妹的生命窃走，移到你的身上来，让你维持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你真的能做到心安理得吗？”

小男孩赤红着双眼，惨白的脸庞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虚影将一切看在眼里，再次一笑，“是，你是尝试过拒绝，也驱赶过那些搬命鬼，可结果还不是以命养命？你想活着，你的命值钱，你两个妹妹的命就不值钱了吗？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们啊，你这么做，心里真的好受吗？”

森然一笑，虚影一双深渊黑眼直射人心，将善与恶区分的明明白白，也将小男孩的本心击打的支离破碎。

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小男孩天人交战，原本就已惨白的脸，瞬间变得更加雪白，甚至有透明化的倾向。

“是不是我死了，我两个妹妹就没事了？”

虚影嗤笑一声，言语狠厉：“你早就该死了！怎么，被我一说，就变得勇敢了啊，不怕死了是吧？你早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多活这一年，你两个妹妹被窃取了多少生命？整整二十年的阳寿啊！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四十年！你现在知道羞愧了是吧，你以为你现在死了，你两个妹妹四十年的寿命就能回来了吗？孬种！没用的废物！”

小男孩号啕大哭，撕心裂肺，身旁的白老鼠一个劲的为他擦眼泪。

心境虽然异于常人，但终究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分不清对错，不知道善恶。

“我连鬼都不怕，我还怕死吗？自从我这样以后，我娘为了照顾我，已经病了。我要是死了，我娘会撑不住的！我两个妹妹，是我最珍贵的，我每次抱着她俩，她们俩都拉着我的手，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我不想害她们，我想她们俩好好的长大，我想我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照顾她们俩，我没有舍不得死，我是怕我娘会死，怕我看不到两个妹妹长大！”

看着痛哭流涕的小男孩，虚影冷哼一声，“现在倒是有一个六岁小娃娃该有的模样了。”

“我现在就死的话，你能不能保证我娘亲，我两个妹妹平安无事？”小男孩仰起头，清明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哀求。

“行啊，那你去死吧。”淡淡回应一句。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小男孩没有犹豫，他停止哭泣，将体内生机打碎，身躯逐渐透明。

白老鼠急得吱吱吱的叫唤，围着小男孩团团转，小家伙伸出爪子，想将他的身躯抓住，不让自己的伙伴消失，然而终究是徒劳。

在小男孩身躯即将透明消失的那一刻，虚影大手一挥，呵斥一声：“好了！总算有股人情味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男孩身躯恢复了实质化，只是脸色更加惨白，他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关系，你只要跟我做一笔交易，你母亲没事，你两个妹妹没事，你也会没事，怎么样，感兴趣吗？”

小男孩点头，他当然想娘亲平安，两个妹妹安然无恙。

虚影没有废话，伸出手，右手食指点在了小男孩的额头上。

后者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脑海里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信息，瞬间瞪大眼，急忙开口道：“不！我拒绝！你没必要这样做，这样对你不公平！”

“呵呵，小家伙，你还知道公平二字？”点了点头，虚影欣慰道：“算你小家伙还有点良心，证明我没看错。你不用觉得内疚，也不用为我感到不值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哦，对了，应该说不是什么好鬼，但我至少还有良知，本心尚在。我的时间不多了，能在这里遇到你，能把传承保留下去，也算是无能的我，为咱们这一脉做出的唯一贡献了。”

深渊一般的黑眼浮现出一丝慈爱神采，它继续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好好的活下去，当然了，别以为你真的就解脱了，轻松了，咱们这一脉的使命，你要是完成不了，也就没必要再传承下去了，先辈们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再到你，如果还是同样的结果，那也就算了，说明天意如此，希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虚影便消失不见，道消身死，真正的解脱，连鬼都做不了了。

小男孩紧握拳头，将人生最后一滴眼泪流尽。

思绪飘远，姬清扬淡漠的扫了眼苍擎。

知道对方有意转移话题，苍擎明白，恐怕这小孩真的是两位姬姑娘的哥哥了。

“那个怪物？你说的是骷髅王？”

“当然。”

苍擎又问：“你知道他？”

“老对手了。”姬清扬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对手？

苍擎心中一惊，愈发感觉对方更加神秘。

一轮明月高挂星空，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撒照在大地之上，一片宁静安详。

姬清扬抬着头，一动不动的仰望着，也不说话。

书上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苍擎只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只是两人之间，静立无言，他索性也抬起头，望着明月愣愣出神。

注意到苍擎的举动，姬清扬的目光移了移，随意扫了他一眼，而后很快扭过头去，接着之前的举动，专全神贯注的看着月亮。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眼中有明月，心中有波澜。

不由的，苍擎想起了家中那个爱说大话，又不靠谱的老头子。

也不知道没了自己的吵闹跟陪伴，老头子过的习不习惯。

书上说，小时候，家就意味着一切。

长大了，一切都为了家。

可是他知道，无论何时，都是老头子在照顾他，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心中一片涟漪，苍擎猜想，或许自己现在对着月亮笑，老头子对着月亮也能看到。

如此一想，他开心的笑了。

月光明亮，照耀人间。

某一刻，姬清扬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发生了一丝情绪变化，他伸出了右手，手掌形成爪状，探往空中。

苍擎忍不住将视线投去，看着对方的右手，他眉头一皱。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

皮包骨头，毫无血肉，像是千年干尸般，触目惊心。

干瘪的小手似是鹰指虎爪，锋芒夺目，寒意逼人。

瘦小的手臂越伸越长，苍擎的瞳孔越放越大，在他眼里，姬清扬的手无限伸长，与空中明月已是咫尺之间。

苍擎突然有些担心，他担心下一秒，月亮会被姬清扬一把给抓住，然后被狠狠的从空中拉扯下来。

“嘶！”

倒吸一口凉气，令苍擎感动毛骨悚然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手掌虽小，但足以握住日月。

姬清扬惨白如雪的脸上不见任何神彩，一如往常之冷淡。

握紧明月，用力拽下。

一番动作，姬清扬握拳的手，顿时光华流转，明亮四射。

苍擎是惊的目瞪口呆，他的视线里，明月依旧高挂星空，只是圆月微缺，少了一块，就像是大饼被人咬了一口，多了个缺口。

手臂缩短，逐渐正常。

姬清扬右手高抬，眼睛紧紧盯住了苍擎，然后五指一松，一缕白光掠射而出，飞向苍擎。

“哎哟！”

苍擎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要运功抵挡，可白光虚幻，碾压时空，就直接没入了他的身体。

不是吧？

月亮跑到我身体里去了！

苍擎瞪圆双眼，还没等他询问，一股暖流自胸口流淌，如山间清泉，清澈舒缓，洗涤人心。

“咳咳……”

一股浊气自其口中喷出，浊气乌黑，漂浮成团。

苍擎骤然觉得心中舒坦了许多，胸口上那股沉重的压迫感也浑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