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半蝶教。
大厅上人潮聚集。
半个时辰前掌门突地归来,要大伙儿用最快的速度至前厅集合,面色凝重的表示要问事。
只是昨晚才历经了火舌之险弟子们半夜出神出力好不容易灭了火,睡才不到几个时辰便又被唤起,眼下是困的呵欠直打,眼皮沉重。几名年纪尚幼的小弟子揉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赶到大厅又立即被这严肃的氛围给惊住。
最前头。
海吟吟已脱下假装的面皮,露出原本脸蛋,可仍是束发整齐高冠,扮为男相此为半蝶教一直以来的规矩出了房便以男子面目示人不可透漏性别。故她们除了购买吃食以外也不常出现于雪髯城中城中百姓对这第一大教皆是抱持敬畏。
她神情瞠怒,朝眼前一群大弟子喊道:“纵火者还不出来领罪!要是让我亲自下场揪出,便以门规处置此人谋害霜雪门与夜焰宫半蝶教担当不起这罪名。”
她这话说得响亮回荡让厅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神尖锐扫射严厉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某大弟子身上,大声喝斥道:“还不快滚出来!非要本掌门指名道姓?我早在妳衣摆下方发现油渍痕迹,即便用外袍遮掩,仍是挡不去证据!”
厅堂正中央。
舟凝与她对视之下同是满面怒意,压抑不住的火气涌上心头:“看来掌门人自己做的亏心事可一点儿都不心虚,仗着身份恶人先告状,煽动弟子,倘若妳今日无愧于半蝶教,此时又何必急匆匆的现影!”
海吟吟闻言,眼角赶紧往其他人瞟了一圈,一边也焦急舟凝会将已知的实情说出,气急败坏道:“本教一向以礼带人,风评声望皆高,夜焰宫身为半蝶教客人,妳却仗着自己大弟子的身份,于夜半放火烧人,我绝不轻饶,这般天大之恶事是教中难容,我现在便以八代掌门之位,此刻将妳逐出仙门!永远不得回归。”
两名女子在大厅上争锋相对,气氛一触即发,可谓各执一词。众人则是云里雾里,什么也没明白。一群人的目光不断在对方二人身上来回扫荡移动,就怕漏听半分。
早起的余倦已被火爆气氛给烧的一丝不剩。
此刻,掌门人气势高涨,句句言之有理,甚至指控放火人为教上大弟子。
而另一位呼声最高,传闻中将接任九代掌门的大弟子,手中貌似拥有八代掌门的大秘密。
无人注意的角落,古灵儿按着前襟,一路退到墙边柱子,对于眼下感到不知所措,圆圆的杏儿眸难掩骇惧,不明白自己敬爱的凝姐姐为何被指认为凶手。
舟凝抬头挺胸,往厅堂前方站了一步,所有人下意识反射往后退,把场地留给她。舟凝心中一团怒火,嘴巴正欲开启,眼角却看见柱子边的小女娃,那双单纯的眼眸中一尘不染,仿佛世上所有的恶事都沾染不进。
她一个恍惚,一年前,七代掌门夫妇的千叮万嘱又浮上心头。
夫妇二人育有独女,古灵儿依循半蝶习俗,姓氏从母,天性则纯真烂漫。满七岁之际,古莘儿便希望闺女能够自立自强,即便爹娘疼爱,也得经过磨练与茁壮,与夫婿聂霁讨论后,便决议让女儿回归半蝶教。
毕竟再多的不舍,都不能成为阻碍孩子发展的绊脚石。
适时放手,更是迫使人成长的基石。
而古灵儿既身为三代掌门聂氏与七代掌门的共同后代,传扇自是义无反顾的交至她手上。
只是此番回归,危险便是随处可至。
舟凝听闻古莘儿的担忧后,便表示自己愿意守护小女娃,直到对方能独当一面为止。
再者,她一直独身,没有兄弟姊妹作为聊诉心情的对象,便将古灵儿当作自己亲妹妹,能算一份心情寄托。但愿,小女娃少知晓世间阴暗,能让善与爱包围著成长。
舟凝站在厅中,心绪百感交集,此刻大厅已有阵阵议论飘散,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不断。
有个身份与舟凝相当的大弟子,声音明显未压,“据说舟凝本为孤女,是七代掌门古莘儿将其从估院领走,甚至亲身教导,此时居然对半蝶教恩将仇报,简直愧对掌门人当初捡走你的善心。”
另一名位阶较低的弟子附和道:“是阿,师兄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孤院可不比半蝶教舒适,房间潮湿拥挤,还得与其他孩童抢食,舟师兄今日满身的修为,与身上大弟子之位,皆是当年古掌门一手提拔,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舟凝闻言,手中铁扇是越握越紧,话到喉头之际,望了眼古灵儿的方向,原本想将海吟吟与季澜夜谈一事掀出的念头,瞬间又硬生生给吞回。
只因季澜的存在,对古灵儿而言便是心底最光明的一片绿荫,而她不愿往那上头布满乌云。
舟凝心中忖量着用词,朝海吟吟道:“掌门人两个月前的叱骨谷之行,纵然当时我未参与,可却清楚其中之事,如今妳披着掌门皮,欲行罪恶,实为天理不容,眼下不亲自谢罪,竟还仗着掌门职位将我逐教,简直本末倒置。”
海吟吟闻言,额际发汗。
舟凝昨晚肯定听见自己与仙尊半夜谈话,对叱骨谷以及苍刎珠的线索都有底了!
她不禁暗自咬牙。
果然是好事多磨,几月前她曾打算凭一己之力直接夺扇,可舟凝曾获得七代掌门亲身传授,故在教中与自己的功夫水平不相上下。
且古灵儿身边不只舟凝一人,还有少数大弟子潜藏于教,暗中保护,估计皆是对方爹娘所托付。在这般状况下,倘若她硬抢,不只无法保证胜出,最坏的结果便是被驱出半蝶教,关于苍刎珠的后续布局等于半途而废
海吟吟立于众人前头,见舟凝不时瞄往古灵儿方向,担忧的神情不难看出。海吟吟可谓深谙人心的高手,已能猜出舟凝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不过是因疼惜女娃,故舟凝虽话中盛怒,却未将季澜两字脱口而出,估计是怕小女娃乍听之下伤心过度,便含糊掩过。
而海吟吟本身更不可能将此事宣之于口,岂不等于招认别有二心。
她稠密的心思正精心盘算。
以下这场对峙,赌的就是雾里看花。赌的是教中风向怎么转。
此刻她若能一气呵成,将舟凝逐出,古莘儿与夫婿又远在天边,小女娃身边少了得力援助,她便能取得掌门铁扇,后续安排早已妥善,很快地她便能得到比掌门之位更高的位阶。
正当海吟吟心中暗自归纳计画,蓦然间,一名小弟子拨开群从中站出。
对方年纪与古灵儿一般大,眼神却狡狯许多,没有小童的单纯与稚嫩,“各位师兄们,灵儿她身上的扇子有问题!我上回夜半起床小解,意外听闻她与舟师兄对谈,内容与掌门铁扇有关,从那之后,我便时刻注意着她,发觉灵儿确实特别保护自己的扇子,不只不让人碰,更不许其余人观看。”
这口吻令人不适,宛如古灵儿手中秘宝是窃取而来。
大厅上,立即陷入一片倒抽声。
掌门扇子这东西,明明已成为传说,怎会突然出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这谜团,仿佛扩散的雾气,逐渐沾至所有人身上,好似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些不可述说的事迹。
小弟子见自己一席话便立即成为注目焦点,便更加尖声的指控道:“灵儿,我与妳成为同窗不过两年,岂料妳居然不知从何处寻至掌门铁扇,甚至据为己有,仗着有舟师兄的疼爱,不肯将传教宝物献出,这般自私自利的作为,今日我便要在重师兄弟面前揭穿。”
舟凝闻言,瞬间一惊。对方小弟子平时看似与古灵儿交情不错,哪知关键时刻居然跳出来,语带刻薄孩胡乱指控。果真大难来时,大家都选择往自己有利的那边靠倒。
古灵儿受此指责,只敢紧紧捂着胸口处的铁扇,结结巴巴说道:“我不是不是”
毕竟是个未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九岁十岁的年纪,被人如此凶狠的栽赃,已是话语都无法成句,连替自己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一旁已有大弟子受不了的瞪眼,舟凝随即朝她摇了摇头,表示不可透漏古灵儿身份。
海吟吟自然将这一幕望进眼底,如今古灵儿身心未强,宛如一折就断的娇嫩花朵,要扳倒对方,眼下便是最好不过。
于是她趁胜追击,分明知道答案,却故意用极为严厉的口气,对墙柱边的小女娃说道:“灵儿,掌门铁扇可是在妳的手上?”
古灵儿压根不敢说谎,已是急得眼泪都流出来,死命按着扇子,只战战兢兢说道:“这是这是给我的,不可不可交与外人”
娘亲曾耳提面命,要她在外绝不可提起身世,故此刻她也不敢说出完整实情。
教上众人见她此番不安模样,更加印证了她怀中便是失传宝物。探知的眼光纷纷投射,就想窥伺一眼被拼命捂住的东西,似乎随时要出手一抓,将其夺取。
海吟吟顿时展露出得意的笑容,气势凶狠尖锐:“既然这掌门铁扇的来由妳无法解释清楚,现在还不紧将东西呈交上来!”
她眼色一使,身旁几个大弟子已是直接动作,直接便要抢夺传物。
两名古莘儿同时交付过的大弟子也终于看不下去,挡在古灵儿身前,道:“眼下谁敢欺负灵儿,先过了我俩这关再说!”
舟凝已怒至满面通红,她万万没想到,海吟吟的恶心竟能膨胀如此,便怒斥道:“保护掌门铁扇圆是历代掌门之责,如今妳却为了私利,企图夺取,简直侮辱了历届掌门人的风范。”
可海吟吟是何等角色,如此精于算计之人,自是掌握了舟凝这种直白个性会应答的话,思绪快速飞转,回道:“如今我既然得知了掌门扇子的下落,便要守护,何来夺取一说,而妳身为下任掌门之选,看来也是早就知道掌门扇子一事,却是闭口不谈,据为己有的心思昭然若之,且开口闭口含血喷人,意图抹黑我八带掌门之清廉名声,妳以为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接任九带掌门?”
一番话绕了又绕,将所有邪恶目的全推过给舟凝,宛若所有事件都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站于海吟吟身后的弟子听她言之凿凿,脸色也正直不二,便应首回道:“我们定当支持掌门人,一同守护传物,身为半蝶教弟子,所有人皆不可有二心,倘若得知了铁扇下落,却无法尽到保护之责,则不配作为半蝶弟子。”
她话一落,所有听上弟子便一致叫好,仿佛海吟吟是带头要保护掌扇,而舟凝便是十恶不做,欲对铁扇行恶之人。
另一名较为理智的大弟子,朝舟凝喊话道:“丁师兄,不如妳先回应掌门人一开始的问话,为何半夜火烧客房?仙尊他们人又在何处!毕竟教规严苛,容不下这般污点与迫害,倘若是妳将人藏起,眼下便赶紧把人给放出来!”
所有弟子目光聚集于舟凝,直觉认定是她将季澜等人给软禁。
然而舟凝一向坦白直率,不如海吟吟善于掩饰,打从对方指责她放火那一刻起便也没想否认。
舟凝怒气翻腾,开合着嘴唇正想回骂,憋不住的刹那,却又硬生生将话给噎回舌口间,心底清楚,对方故意语焉不详,先弄点朦胧的轮廓让大伙儿忆测,再将矛头全转来她身上,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只不过她对季澜的恩谢,如今已全转为怨气。
故这把烈焰,无论如何她都会放。并不悔。
舟凝理过复杂的心绪,挺直了背回道:“我不过区区半蝶教弟子,要如何赢的过夜焰宫魔尊,更没有软禁他们的实力,掌门人此番风向带的果真正确,居然连其余大弟子也一同被混淆,不愧是看透人心的高手。”
海吟吟知晓众弟子眼下只急于一个答案,如此拉锯的谈话,只会越加浪费时间,便道:“全是推三阻四之言!妳不如直接说明白,这火到底是不是妳放的。”
一旁古灵儿也蓦地发出微弱声音,哭喊道:“凝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仙尊人呢?为何掌门人说是妳放的火呢?”
那朵淡紫色的小花,至今还放在她房里,凝姐姐昨日还教她风干,说之后能夹在书册中,做成好看的花签。
舟凝见她泪眼汪汪,一副被打击的模样,心底衡量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灵儿,我以后便会与妳坦白所有的事情,可妳千万要相信凝姐姐,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妳的安全。”
海吟吟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道:“看来妳是承认放火了,今日我便将妳逐出教派,永世不得回半蝶教,即刻起便收回妳大弟子之扇,并除名列位弟子。”
厅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对峙了半天的事情终于有一件水落石出,眼下除了吃惊外,还有其余眼红大弟子之位的人,更是巴不得将舟凝给拉下。
挡于古灵儿前的两名弟子,不断用眼神往舟凝方向询问,她们三人接受古莘儿之托,如今海吟吟仗着她们不能讲出实情,在教上作威作福,她俩已是忍不住想要出手。
舟凝却仍是摇头,高声说道:“火确实是我所放,可人并非我所藏匿,倘若妳要将此则怪罪于我,不如怪罪妳自己,夜焰宫一行人居然在妳为掌门的半蝶教上消失无踪,掌门人是否该负起最大责任?”
海吟吟讥笑道:“我的责任?我前几日均不在教上,对发生的事全一无所知,今日一回程便是收拾妳的烂摊子,居然还责怪到我头上来了。”
舟凝闻此瞒天谎言,双目气至发胀。
分明前日晚间,她到季澜住处找人时,才听见海吟吟和对方谈话,内容全是关于夺扇。可如今碍于不让古灵儿难过,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下透漏苍刎珠与铁扇的关联,故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看着眼前人得意,满嘴胡说。
海吟吟之她定是不敢回话,便更加放心的骂道:“总之妳先让古灵儿交出掌门铁扇,藏匿夜焰宫等人与纵火一事,咱们再好好算清楚,该罚的便罚,全数依照门规,可不能仗着妳是大弟子,便包庇减罪。”
舟凝已是愤怒至手抖,能说的话全被扼在喉头。古灵儿更是不明所以,缩着身发颤。
“交不出夜焰宫的人,以及各项罪名,全数落实。”海吟吟仿佛扳着手指头掐算,唇边慢慢地弯起,表情展出毒辣,一面朝身旁整装待命的弟子们,尖声道:“我现在便以八代掌门之名,命令大家,将舟凝给拿下!”
厅上瞬间全是铁扇唰唰展开的声响,两边人马皆摆出独门武功姿势,扇柄稳拿于手,扇尖朝人。
双方混战一触即发。
两边铁扇互对之际,门口却硬生生岔进一道低沉的慵懒声嗓。
“海掌门,好久不见。”
所有人对这声音的反应皆是下意识一惊。用力撇头,往门口看去。
一抹极高的身量就站在那,身上缎袍微微晃动,闪着细芒的金线纹路,无处不透漏着霸气凌厉。
那张冷厉的脸庞挂着摸不透的笑意,明显没把谁看在眼里。
在他身旁,是另一抹白影,面无表情,一身冷淡,脸色与周身气质皆如霜雪。
这乍现的两道身影,看的众人是心惊胆跳,昨日火舌之险犹记于心,可眼下消失的二人却完好无缺站在这儿!
季澜静静地回望众多吃惊眼神,脸色仍板着没动。
那淡色高冷的神情
其实不过一只被冻傻仙尊。
毕竟他刚历经一场凉寒贯身的旅程。身为囚鸟,却扎实体会了一把真鸟的感觉。
他这读书人十分劳碌,寒天冻日的,还被拎出来在空中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