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深的夜晚会有一种漫步银河的错觉,洋槐径上花瓣与月光藕断丝连,视效上拉满星空图路光追光灯一样捕捉护送璧人并肩行至秋千处像景别没有变化的长镜头下一秒,人影虚焦,涣散重影。
“要我推吗?”祁深洲将中长款深灰风衣搭在前臂,襟前解了两颗扣子。他本意是散去烟味,条件反射不想惹她恼,程伊心底却在嘀咕死男人,又在放线勾引我。
“说实话有点晕了。”她扯起唇角不知怎的,没见到就盼着见着了有陷入了无言,没有了焦虑加持心无杂念地面对面于他们都怪怪的。
五味杂陈。
程伊还是坐上了秋千只是没再荡祁深洲倚靠着三角斜杠“喜欢吗?”
“秋千?”她掌心转动冰凉的铁链“喜欢啊,我说的每句话我爸都会很当真。”
夜静风定,心肠都温柔了。祁深洲近前俯视“我有不当真吗?”
程伊故意道:“有啊!”
秋千摆动,他离得近,她蜷起的膝盖不住地撞向他,膝盖骨,胫骨,硬硬的,大腿,小腿,肌肉实实的。敲打声如心跳被放大音量,咚,咚,咚
“比如呢?”祁深洲知道肯定有,光程伊控诉出口的那些就罄竹难书,可他很乱,乱得像无序敲打膝盖的频率,这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很不喜欢没有目的性的对话,可这刻他没有目的,就想找个什么由头,这样说下去,这样撞下去,一直一直,别停别停。
“比如那个情人节!”她把他们最难受的那天说了出来。
他垂眸,避开她问询的眼神,低声问:“还有呢?”
“还有你答应我要陪我过大学最后一年的。”说到这处委屈了,屁股一撅,秋千的幅动大了,撞击声儿响了不少,“特别谢谢祁先生,”她语气恶狠狠,重重咬字,“毁了我学生时代的罗曼蒂克!”
她的理想恋爱与找伴侣一样平实,踏实地牵手散步,商量每日食堂菜谱搭配,熬夜学习有人打灯陪,晚起上课有人拿包子给她占座,联赛可以熬夜喝啤酒看足球。这不一定是她绝对的理想恋爱模式,却是她与祁深洲在一起后的理想恋爱。
人对恋爱的不满足源自看到两个恋人一个理想中的恋人,一个实际的恋人。两者距离越小,不满足越小,两者距离越大,分歧越大。
程伊过去理想的恋人是更好的祁深洲,是近在身旁的祁深洲。后来她如何谈恋爱都找不到热烈感,甚至争执点,她以为平凡的恋爱就是这样,无趣平静,她以为经历过一段惊天动地之后,人会对感情天然疲乏,失去热情,看透男人,但这一刻她借着月光,满含委屈地看向祁深洲,惊觉原来自我意识深处,她把与所有人相处的感受都与他对比。
他们的亲密关系是一场地动山摇的灾难,却是人生再无可复制的罗曼蒂克。
这让程伊挫败加倍。
“程伊,你知道我理想的恋爱是什么吗?”
秋千无序乱撞,声音越来越大,程伊盘腿坐在秋千上,目瞪口呆。
她没问过?她应该问过吧。他们打过那么多次电话,聊过那么多废话,一定聊过这个的,他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或者,他说过吗?
祁深洲挤出讽刺的笑容,“怎么?想到了什么?”
程伊舔舔唇,“我不记得了。”好像,他们的恋爱一直以她的恋爱感受为中心。
“哦,那算了。”说罢,祁深洲抄兜转身,急得程伊毛孔一激灵,光脚直接踩地上,倾身拽住他,“你说啊!我忘了你就再说一遍!”
祁深洲忙反身托住她,蹙眉看她光脚踩在泥地上,“这就急了?”
“你干嘛走呀!”程伊扶着他的手直接就掐进他的肉里,越掐越重,咬牙带着恨,“祁深洲,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转身走掉!我都看过你多少次背影了!你还让我看!”
她从来不知道,那么平常的事情,成了泪腺反射,喊出最后一个字,她的世界又被眼泪打上了马赛克。
祁深洲对着她的突如雨下一时无言,顿了顿,低下声,“我只是看到双杠想去试试”
程伊别扭地偏过脸,擦眼泪,抬脚蹬在他的西裤上,借力摇摇晃晃退坐到秋千,伸手想掸掉泥巴块。小姨说的没错,这里泥坑真多。
祁深洲抓过她的脚,她挣扎,又被他拉过去,“擦一下。”
她咬住唇,额头抵在链条上,任他用西装给她擦泥脚,他力道不大,拿捏得刚好,不似以前拉扯间男性力量失控,给她剪脚趾甲弄得她痒到打滚,皮肤触上似撩拨,却都刚好控制在遐想与越距之间,又是一声熟悉的感慨:“祁深洲,你变了。”
也许不说出那个变化,她会憋死。
“话少了?”他反问。她提起很多回了。
“你很会处理这些女人的事情。”她吸吸鼻子,仰起脸望向月亮,回避了这个问题该有的对视。
他擦得很仔细,指缝沟里也一点点擦过去。单膝跪在泥地上,青苔冒尖,携着湿气浸湿裤子,挺久没开口的,直到程伊在安静的微痒里憋起气来,他才叹了口气,“我倒是很希望有你口中的变化。”也不至于在对话里时常不敢开口,怕哪里又惹到她,行差步错,再回到一碗一箸心无牵挂的孤人。
他将她的脚小心翼翼搭回秋千边,西装丢在地上,面朝程伊,双手抬高至头顶投降状,“这次我没转身,没离开,”指了指双杠,挑眉道,“就想搞搞这个。”
程伊看着他脏兮兮的西裤,噗嗤差点笑了出来,又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很差,抿抿嘴憋了回去。衬衫皱巴巴狼狈得很,偏一双黑皮鞋锃光瓦亮精神十足,像个落跑新郎。
“程伊,问问我的理想恋爱吧。”他两手一撑,轻松了跳上了一米六的双杠,灵活地在左右两条杠间移动,虽然西裤限制了他的活动,但一会会翻腾的功夫,已经把灰蒙蒙的表面擦干净了。
“肯定不是我,我知道。”程伊翻白眼。祁深洲喜欢绫濑遥,知道的那一刻程伊就明白他喜欢熟女风格,压根不是她这种。直接导致她大学最讨厌的女明星就是绫濑遥,咬牙切齿当情敌的那种讨厌,到现在都欣赏不来。
他居高遥望晃荡的程伊,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
程伊一鲠,心跳加速,难不成可是,“你喜欢绫濑遥啊!”
他失笑,“喜欢女明星和喜欢女孩子怎么会一样!”
程伊眨眨眼,“那你说。”
“你知道贤者时间吗?”
“”
“知道吗?”
“”
她瞪眼,不想说话。
他看她突然拉长的表情,忍俊不禁,当她不知道,“好,贤者时间就是男人最接近本质的时间。每次跟你打完电话,我都要洗飞机杯,经常就是贤者时间去洗。”
她嘟起嘴巴,“洗的时候会想我?”
“没有,洗的时候经常是你不舍得挂断追电话来的时候。”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程伊拧起眉毛,羞得胸廓起伏还坚持与他对视,“然后我就听着电话铃响,有时候故意不接,等你追第二个,第三个,再听你娇滴滴质问我去干嘛了。如果有理想的恋爱如果我想过这件事那我应该就是那一刻,就是你打电话来的那一刻。”
“什么啊”程伊没听明白。
他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就是在那一刻,可以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程伊眼眶热了热,没掉下眼泪来。他的逻辑太绕了,不够直白导致情感在思考缓冲带消磨。她呆滞片刻,没确定他在表达什么,随便应了声,“哦。”
祁深洲跟着在沉默里沉默。他看着程伊平静的表情,语气复杂道,“对不起。”
“好,我接受。”程伊终于等来了一个对不起,尽管并非针对那个失约的情人节,尽管这个对不起早就不重要了。
到底横亘了一千多天的心结,要靠这几天解开简直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