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时,林白也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规规矩矩作揖行礼,抬起头,才不急不缓地道:“王爷,属下查到了一些事。”
……
听完林白的叙述,众人皆是一怔,虽然王爷与江公子的事,整座王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大家都默契的选择缄口不言,即便再八卦的婢女小厮,也从没谁敢私下议论此事。
倒不是害怕王爷知道以后会责罚,反而经过相处,他们这些有眼睛有心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世上恐怕唯有江公子那样的神仙人物才能与自家王爷并肩而行,唯有江公子才能配得上他们举世无双的王爷。
更何况,江策为人实在是太谦和有礼,尤其待他们这些下人都太好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其实若是将来迎个不知脾性的汴京贵女当王妃,他们都宁愿伺候这个没有半点脾气的神仙公子。
可是,在听完林白查到的事情,赵璟本就没有几分生气的面容,如今更显煞白。但,这一回,除了脸色极不好看,他的周身还肉眼可见的升腾起一丝杀气。
赵璟搁在书案上的手指骨节缓缓握紧,发出可怕悚然的咯吱作响。
他肃然沉声道:“把蔡鞗,给我抓来,无论他在哪儿,哪怕在太师府里,本王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看他,跪!在!这!里!听到了吗!”
众人连声应是,除了林白还比较稳得住气,其余几人皆作鸟兽散,纷纷闪电般飞奔出去,好似谁跑得最快,谁就能争到头功似的。
赵璟觉得,自己此刻的呼吸都是颤抖的。林白方才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复述了昨日在潘楼街南巷发生的事情,林白既然是调查,自然会漏掉许多那些人不敢坦诚的细节,想来他还简明扼要的省略了一些最侮辱,最难听的词句。
可是,阿策昨日究竟承受了怎样的言语和那些世俗的冷嘲热讽,才会逃离自己,不告而别?
没过多久,蔡鞗就被清风他们五花大绑,揍得鼻青脸肿地扔到了王府大厅。
赵璟不想让这种人渣玷污了阿策曾经住过的院子,于是好不容易拖着自己千斤重的步子,离开了那个尚且残存了阿策一丝气息,令他留恋不已的屋子。
当蔡鞗被揍得只剩下半只眼可以看清事物,在知道自己被抓来端王府,现在又真的见到了赵璟以后,他瞬间就绝望了……
只见,遥遥立在大厅最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的赵璟,蔡鞗就知道自己完了。从前,他就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端亲王,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会儿,蔡鞗觉得,赵璟简直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看自己。他哆哆嗦嗦,害怕急了,垂下头不敢再看,心里却开始拼命回想自己昨天说了哪些了不得的话,江策那个贱人会怎么告自己的状,会不会还添油加醋些什么呢?
不行,他得学着自救,大不了就是据实已告,说过的他都认,没说过的,他可不担那个责。
再怎么样,就算是亲王,还能杀了自己不成?他昨日可是半点没讨到好处,自己的人反倒都被那小子的护卫揍了一个遍。等一会儿,爹发现他不在,一定会派人出来寻人的,只要坚持等到爹来救,就没事了。
蔡鞗这样无知的想象着,可以说是半点没有脑子。
于是,在漫长死寂的等待中,全身上下被揍的伤痛也逐渐消磨了他仅有的半分理智。
三更半夜的偌大王府,只剩下蔡鞗哆嗦喘息的胆怯声,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璟才踏着来自地狱深处般的脚步声,咚踏咚踏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几欲昏厥的蔡鞗。
只听,赵璟轻轻哼笑一声,竟然有些和善可亲地温声道:“听说,昨日蔡公子背地里说了本王不少坏话?本王事务繁忙,不幸昨日没能在场,现下倒是好奇的很,要不蔡公子再与本王说道说道,如何?”
闻言,蔡鞗几乎快崩溃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他就知道江策那贱人必然会向端王告状,可没想到端王竟然真的会不顾颜面,替那贱人出头?想来,那贱人一定添油加醋,说了自己不少坏话,他必须得解释一二。
于是,蔡鞗艰难地睁开那半只没有肿起的眼,泫然欲泣道:“王爷王爷您听我说,我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说出您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与那个贱人牵手,深夜走在大街上的人是您啊!”
话音刚落,蔡鞗迎面就被一脚踢翻,顿时,满口碎齿和着鲜血同时喷涌而出,人也随着那重重一脚飞了出去,刚刚撞到门框上,大门的弹力就打得他再次五脏欲裂,于是一口血由内而外喷溅吐出。
好在赵璟还准备继续问话,脚下留了力道,没有真的下死脚,不然,就凭他刚才刺在赵璟心尖上的那两字“贱人”,赵璟定然要了他的狗命。
脑袋嗡鸣作响了好一阵,蔡鞗才渐渐缓过来。
只听,端王好像就站在自己跟前,再次居高临下地森然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昨日在潘楼街南巷发生的所有事情,来龙去脉,一字不差的再给本王复述一遍。若敢再有半句虚言,本王才不管你是谁家的儿子,即便蔡京今日站在这里,本王现在也能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是是是,小人这就说,小人这就说,绝不敢再隐瞒,小人一定一字不落的和盘托出!”蔡鞗笃信一定是江策告了他的状,于是他这回老老实实,既没有省略,也没有美化,一五一十地把昨日经过全都回忆着叙述了一遍。
一股脑说完,等了好半晌,没有等到预计中的雷霆之怒,这才险险舒了口气。
蔡鞗没等来雷霆之怒,是因为在听完昨日经过,赵璟连自己都支撑不住了。
他眼皮突突直跳,手也在微微发抖。赵璟没有立刻杀掉蔡鞗,是因为就这么杀掉蔡鞗太痛快了,这样痛快的死,畜生是不配的,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不过,蔡鞗的那些话说完,赵璟觉得仿佛昨日江策遭受的一切他今日也同样体验过一般,尤其是蔡鞗的那句:“你这么个伤风败俗的东西,真是丢尽我们男人的脸!你这种人也好意思自称出身名门世家?我看你也就是仗着自己那副好看的皮囊到处勾引人,跟那些勾栏瓦肆里只会撅着屁股侍候大爷的小倌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话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把利刃,一道道凌迟在赵璟心口上,痛的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赵璟恍惚在想:阿策,你离开并不是因为不能忍受那些侮辱谩骂和世俗的眼光,而是害怕你的家人和我也同样承受这些对不对?傻孩子,你为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呢?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难道从此与我划清界限,就能阻止我陪你共同承担这些吗?!
他让蔡鞗本人复述一遍昨日场景,再结合原先林白打听来的内容,赵璟就是要感同身受的体会一下江策昨日的心情,以此看能不能揣度出江策的心思,理解他离开的真正原因。
可是,当他心里质问出“共同承担”这四个字的时候,赵璟觉得突然迎头轰然炸响一击闷雷,炸得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他自己。
他竟然至今都没告诉过阿策,自己早已接受了他的心意,他也从未当面承认过他们之间早就亲密无比的关系。
更,从未给过阿策任何承诺……
赵璟觉得自己心疼的快要窒息了,是他一直没能对阿策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让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所以,阿策的不辞而别,都是因为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