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涿州
“你们不着急上路吗?”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又恢复成那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秦树纳闷地问。
“天太热了,歇两日再走也不迟。怎么,你很着急吗?”江策摇着扇子,整个人瘫在客栈大堂的长椅上,等着伙计上菜,懒懒散散地反问道。
“没有,我也就随口一问。就是今早听见几个伙计在说这两日闷热,许是明后几日要下暴雨。我想着你如果着急赶路今天就得早些走,不然可能这场暴雨会连下好几天。”秦树一本正经道。
“哦”江策若有所思,突然话锋一转,冲着隔壁桌的江月道:“月管事,咱们几时启程啊?”
闻言,江月十分儒雅地站起身,缓缓走过来,恭敬答道:“回少爷,我们原计划是今早启程的,可您今日睡过了头,便没再做旁的打算。”
江策倚着凉快却又有些硬得硌人的长椅,微微眯着眼,似是在假寐。他这般慵懒闲适的样子,当真看不出来是要着急赶路的人,于是只听江策沉吟半晌,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没打算,那便歇息几日吧!若是下大雨,咱们就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江月长身一揖,回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倒真像是一伙出来游山玩水的闲人,只想走走停停,吃喝玩乐。尤其,现在的江策早已卸下之前假扮老妇人的伪装,全然是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别提有多自在逍遥了。
其实,自从出了汴京城,江策的模样就没有固定过,他时而是孩子的母亲,时而是农家老汉,时而是江湖草莽,时而又是风尘女子。一般昨日还是白发苍苍的老妪,今日又是风华正茂的邻家少年郎。
这般折腾,他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是一路变化容貌,依照赵璟那天罗地网般的追寻,自己早一个月前就被人逮回去了。
不过,昨日也实在是巧,他们在出关的第一日就遇见过那伙运镖的队伍,后来在昨日,江月派出探路的人又瞧见了这伙人。原本,昨日江策是打算装作镖队进城的,可不巧,遇到了他想模仿的正主。没了法子,只能又装扮回半个月前在关口碰见他们时的样子。
否则,隐七自那次装扮过婢女,被一些不知好歹的草寇瞧上,调戏过。自此,他曾言绝对不愿再扮作女子。可无论如何,单纯的隐七总架不住自己认了一个每日奇思妙想,花样百出的主子。所以他昨日才又穿上了女装,并且全程黑脸,生怕有人要上前打他主意似的。
一想到这里,江策就忍不住偷乐。他半眯着眼,享用着来自时安版人工风扇的凉意,自在恣意地享受这片刻的休闲时光。
可现实往往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桌上的菜都还没上齐呢,客栈外就突然涌进来一大波人。他们吵吵嚷嚷,互相推搡着把彼此挤进了屋。
蓦地,就在这时,天空中一声闷雷炸响,秦树刚说的那场暴雨,比所有人预期的来得还要更早些。
江策,缓缓支棱起身,眼见着门外原本的烈日骄阳,在瞬息间被一大片乌云遮蔽住。下一刻,那灰蒙昏黄到犹如末日降临的天幕上,骤然劈开一道四分五裂的闪电,吓得涌进来躲雨的众人纷纷缩得更紧了一些。
不出所料,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就像是非要与先前那道骇人的闪电打着配合似的。他们一前一后,一闪一响,相互成就。前面那个作势要闪的人眼瞎,后面那个誓死要震的人耳聋,如此才能暂时善罢甘休。
没过多久,也就三道闪电劈下,三声雷鸣轰然,那席卷着整片天幕的滂沱大雨就气势如虹般倾泻而下,片刻没有迟疑,也半晌停不下来,有种要与这人间纠缠到底的架势。
本来,江策他们与那些躲进来避雨的路人或熟客皆还算是比较泰然自若的。毕竟,在盛夏的季节,下一两场雷雨暴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尤其,对于北方人而言,这般气势恢宏的瓢泼大雨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因为如此一来,一些相对干旱的地带也能适当积蓄贮存一些水源,许多即将干涸的溪水湖泊亦能恢复原先的风貌,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场暴雨似乎真的没有想象的这般简单,他的突然降临仿佛就是为了预示些什么。
而,这个预示,就在片刻不曾停歇的暴雨第三日,被一群来自辽国中京地带的流民冲破了涿州城门。与此同时,他们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骇人消息。
那便是,三日前金兵已经攻到辽中京大定府城外,天祚帝闻风而逃。这还不是最骇人听闻的,因为早在这之前,金国早已占领了大辽的上京临潢府和东京辽阳府。只是这些消息始终被天祚帝瞒在鼓里,而大辽燕山山内的百姓是全然不知的。
所以,现下,因为突如其来的战火,一大波有机会逃走的难民,自北而下,从大辽的上京、东京和中京涌向燕京,整个大辽境内瞬间乱作一团,闹得人心惶惶。
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江策的这间屋子里,因为涌入的难民太多,江策把自己租下的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都空出来让给一些人住,他们一群人挤挤攘攘也就剩下这三间,而最大的一间上房正是江策所住的这个。
江月道:“少爷,咱们所有能分发给外面那些难民的东西都已经全部分出去了,另外,我们身上的现银不算多,现在各大钱庄一时半会儿也兑换不出银钱。尤其,如今局势不明,即便有钱也不容易买到米粮。后面,我们该怎么做,请您示下。”
见江策一时未答,秦树也积极道:“据我所知,燕京是辽五京最富庶之地。这与大宋的设定不同,大宋是将全部官僚系统都设置在了汴京。而辽国则是将负责财政收入的三司设置在了燕京,西京为转运司,中京是度支部,上京是盐铁司,东京设立了户部和钱铁司。这样的五京制度表面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随着女真人的崛起,金国的建立,再加上如今这般乘胜追击的进攻形式。我想,迟早有一天,金兵一定会攻入燕京,再拿下西京的。”
闻言,江策先是一愣,面上也不慎遗漏了片刻迟疑。
先前他没有给江月示下是因为他在回忆许多隐秘而复杂的事情,因为随着记忆的复苏,幼年时江岭曾经有意无意给自己讲过的所谓历史故事,一桩桩,一件件,突然如被淤泥掩盖的芙蓉一般,渐渐浮出水面。
那些曾被江岭化作别名的故事,与如今他正经历的一切,正严丝合缝般诡异重合。这也是导致他这几日头痛欲裂,想要拼命回想起那些故事,想弄清楚那些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灌输到自己脑海里的未来事件,究竟是怎样爆发的,又会如何发展下去,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